外婆的扁担把黑色轿车的车窗玻璃打碎了，玻璃掉在地上的声音让她惊了一下，这时，她才从恍惚迷蒙的状态回到现实里来，她的脸色一下变了，眼睛直直盯着车窗，手紧紧抓住口袋上方的绳子，担子没从肩上滑落，而是稳稳的定格在原地。担子与外婆好像天生一体，很难辨认出谁是谁来。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五秒，其间，外婆好像在确认眼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她干的，或者说，她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当车停稳，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的时候，外婆还静静的默立着，担子滑落在地上。一个鼻子又红又小像用一个廉价粗糙的橡皮钻孔粘到宽而肥大的脸上去的男人从车下来。好多人围观了过来。
“你是不是眼睛瞎了！”
“对不住！对不住！”
“光说声对不起就行了！你知道多少钱吗？”红鼻子借着酒气恶狠狠的说。
“三千块钱，照价赔偿，少啰嗦！”另外一个瘦小精干长得像猴子的人凶厉的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值那么多钱吗？”外婆小心的问。
“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你知道这车多少钱？三十万！”
“不对！好像是十三万吧。”
“李总，你喝多了。”
“对！是十三万。我记得公司买车的时候，被调到外地的王秘书——王秘书跟我说是——是十万！不过，我脑子像有人拉锯，疼得厉害，管******几万！”红鼻子老总边说边用头撞击车窗。站在后边的人有的在窃笑。
“我看谁敢在笑！”瘦猴子朝人群挥拳作势。
“李总你真的喝醉了，我扶你上车。”
红鼻子老总像鱼吹气泡似的把淤积在胃里的酒气从嘴里噗噗吹了出来。
“我已经对你说了，三千块一分都不能少！”瘦猴子睁圆眼睛强调。
“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不管，我只知道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大家说对不对？”没人回答，人们保持国人特有的谨慎与想看热闹的沉默。
“你是不是眼睛瞎了！”
“对不住！对不住！”
“光说声对不起就行了！你知道多少钱吗？”红鼻子借着酒气恶狠狠的说。
“三千块钱，照价赔偿，少啰嗦！”
“可我真的没那么多钱！”外婆有些急。
“去银行取或找人借呀！”
“我没有钱，大哥你就行行好！我身上只有整整一百块钱，这还是辛辛苦苦积攒了一个月才得来的。”她说着从内层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很整齐边角有些磨损的一百块钱。
“你打发叫花子呀！大伙评评理，一百块钱能买什么，能买一块玻璃？一个后视镜？还是一个车轮子？大伙说说是不是这样？难道她的钱是黄金，一百能当一千使！真是可笑！”瘦小男人从外婆手里抢过钱，用食指与拇指捏住一个角，像抖动一张废纸一样向众人愤怒示意外婆的钱多么像一张废纸，对于他是多么渺小。
“后视镜、玻璃、车轮子是些什么东西？一百块钱怎么能买黄金呢！能买心吗？能买回王秘书的心吗？能让王小姐跟我睡觉吗？”红鼻子“哦——哦”打了两个嗝。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附近摆摊与开商铺的人也围了过来，有一个男人干脆把孩子举起来骑在脖子上让他观看里面的动静。
“我看谁敢再笑！”笑声暂时打住了，瘦猴子有些脸红发窘。外婆自始至终保持着倔强和沉默，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尖碎玻璃，一缕利箭一般的阳光反射到她眼里，她闭了一下眼睛。熠熠闪光玻璃碎片一样的现实呈现在她眼前，但在她恍惚的眼神里似乎还蕴藉着一个完美无缺的梦：破镜重圆。也就是像梦里或神话里借助什么神奇力量把眼前的碎玻璃完美的复原，但什么也没发生，长久的凝视换来的只是玻璃反光的万道金箭与利箭穿心的效果，显然这是一个尖利碎心的梦!她一下难过到了极点：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呢！？应该不会的呀！都怪我，其实过十字路口时就感觉出来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忘记天天走的路呢？都怪自己不好！她抬头看了一眼叽叽喳喳的人群与横眉怒目的瘦小男人以及车里咕噜自语的老总，觉得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小步——倔强向孤立无援的退缩。不过，当意识到不能再退，她以老年人特有的处世不惊稳定住自己，加上沉默与嘈杂的人群的掩护，没人注意到她细微的心里变化与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