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风很大,吹得我头发乱飞,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蓄头发,现在又是一头长发了。我扒了扒被风吹的糊在脸上的头发,看着这个头发也被吹得很乱的男人,我背着风,而他迎着风,身上贴着大塑料布不说,整个表情都很扭曲,眯着眼睛应该是怕进沙子。
我想过也许会不期而遇,并且有的时候我也会期待,来这里也算是对过去的一段告别,这里有两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生活过的气息。
我曾以为不期而遇的场面,应该是在某个人来人往的街头,或者是静谧安详的夜下,总之画面唯美,然后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所以在这个场景的时候,我看着满城滑稽的样子笑了,很轻松地咧开嘴巴笑了,至少露出八颗牙。
满城也挺无奈地笑着,只是他不敢睁眼,这边风里的沙尘太多了,生活在T市的百姓受苦了。我又捋了下就快吃进嘴巴里的头发,跑过去把我的熟料布接过来,我们俩来不及说话,满城也跟着我的脚步走,两个人一起,一个按着塑料布,一个往周围放砖头。
雨点落得越来越密,我觉得差不多妥当以后,把手遮在头顶,往最近的一个亭子下面跑。满城也就跟着我跑,我们前后脚到了公园里的亭子下面,拍着自己身上的水珠,拍得差不多了,想起来打招呼。
先是对着笑笑,不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愿意刻意装出已然泯了恩仇的熟人状,张嘴第一句话居然是,“我那天看见陈冉了。”
满城微微一笑,点头,“我知道,陈冉告诉我你在这里。”
哦,原来我看见陈冉,陈冉也看见我来着,合着满城这是专门过来找我的?那他来得太及时了,他这会儿要是不来,今天这场大雨我是淋定了。
然后没什么可说的了,满城就起了个别后重逢最少不了的话头,“你现在怎么样?”
我说:“你不是都看见了么,挺好的。”
“怎么来这儿了?”
我一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陪着恰当的干笑,“随便走走。”
我们俩看着亭子外面的雨,雨水打湿灰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也只有下雨的时候,才感觉皮肤上舒适了不少。这个T市的环境真不怎么样,我想等我想到下一个我感兴趣并且可以落脚的地方的时候,我一定会马上就走的。
但我现在确实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落脚,我所熟悉的地方无非那么几个,W市有我太多灰色的过往,我是不想再回去了,重庆呢,是个伤心地,也呆不住了。而我不是个爱拼爱闯的性格,我想过踏实的日子,所以我不会选择一线大城市,像T市这种生活气氛很浓厚的老城,是我首要的选择。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我最后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生根,大概最靠谱的原因,就是我找了个什么地方的男人。不过我不能生孩子,也许我只能找个已经有孩子了的二婚男人,无所谓,随缘吧。
听了会儿雨,满城跟我随便说些话,意思是他听陈冉提起我在这个地方,本来打算过来看看,然后刚才正好路过这边,看见下雨了,就来看看我还在不在,他车子在外面,也开不进来。
他问我看着要下雨了,怎么不早点走。
我说就是忙着忙着忙忘了。
下得是暴雨,很快就停了,并且不会再下,我已经摸到了一些这边天气的规律。马上就要到秋天了,据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我想那种流火一样的日子,应该就快过去了。
我们俩从亭子里出来,回到我的小摊上。这会儿才七点来钟,天是快黑了,但雨后会涌现大量人流,我没打算回去,买卖还得接着做。
其它小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纷纷冒出来了,我一个个扔掉那些湿哒哒的石头,和满城一起把塑料布揭了,点上灯继续等买卖。
我说:“你有事儿就先忙去吧,我这儿还有段时间呢。”
满城看了看我,“用不用我一会儿送你?”
“不用,”我指着一旁的行李箱,“挺方便的,也不远。”
他就又抬起头来,看着我露出那么个会心的笑容。干嘛,他这是什么眼神,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勤劳,觉得我这是改过自新了?
我真不喜欢这个眼神。
我尽量不对满城表现出一些特别的看法,事实上确实没什么特殊看法了,所以我尽量控制一种礼貌而并不陌生的距离。如果可以,做做朋友还是可以的,毕竟事情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们曾经那样那样……
满城要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些什么,问了他一句,“你和刘祯有联系么?”
满城很意外地看着我,“你们没有联系?”
我干笑,“还没来得及联系,我这没他的电话。”
满城想了点什么,让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他,说联系上刘祯让他给我打电话,我说好。
刘祯在国内的号码不用了,国外的他工作室那几个人也不清楚,我给他发过邮件,但是他没回,我说:“刘祯大爷我错了。”这大爷不鸟我,也可能他那个邮箱早就不用了?
反正我觉得,我和刘祯不可能再也不见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看着满城离开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微微潮湿凉爽的雨后,行动间平整的西装会反射淡淡的光影,这个曾经我深爱过的背影,如今看来,忍不住心里就是一阵唏嘘。
我努力回忆他年少时的样子,太久远了,记不清。
满城像是一个生活在迷雾中的人,明明近在咫尺了,你也看不清他。不是他的内心有多么复杂,而是他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明明很亲近,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清且灰蒙蒙的东西。那是一种类似孤独的影子。
我在这边摆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摊,九月开学以后,除了周末就越来越没有生意,所以我的儿童课外培训班要赶紧开起来才行。
满城打电话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说暂时还没有,等有了就找他。我可不客气,我以前跟他就是太客气了,但其实你小心翼翼地客气,最后也不一定多么舒心,人有的时候还是大方点儿好。
帮助到我的人,是那个城管,孟奇。
孟奇原来是当地的混混,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很早的时候就改邪归正干起了城管,现在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管头头,手下管着那么几个人。
我和孟奇混熟,是因为他经常跑小摊上来看孩子玩儿沙画,然后他自己也试着玩儿过,我发现他好像有点色弱,很多颜色都分不清。我一个学美术的,长这么大第一次碰见色弱,我觉得他是个残疾人,我很同情他。
并且我经常很感兴趣,他眼里的那些颜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让他指给我看,但通通是乱七八糟。
如此可见,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就算你试图去理解。
我开始找店面的时候,是孟奇打电话让兄弟们去联系的,城管大爷们也都是热心人啊。店面联系地非常快,孟奇陪我去看了几家,选了一个在小学附近的,价格和面积我都很满意,于是我就风风火火地干起来了。
装修完店面就要出去做广告,还要招聘兼职老师,我还跑了两家学校去跟他们主任谈过,能不能帮我做宣传。这些都是我自己在做,每天我都很忙,且忙中有序。在孟奇眼里,我是个很能干的女人。
满城也帮过我一回,他来参观我的店面,给了我一张名片,说让我去找名片上的传媒公司,他们会做广告杂志发到企事业单位,我打着他朋友的名号去,不光能打折,就是赊账都没什么问题。
工商方面,也是满城帮忙处理的,反正他有各路人脉关系,做起来很方便。有这些资源,我欣然接受且利用。
总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有时候满城请我吃饭,我就跟他一起吃,反正就是聊些朋友的话题。我知道他离婚已经一年了,孩子归陈冉,陈冉还是跟以前结婚闹场子那个男人好了,按照他的意思,他们当初结婚,多少有点迫于家庭的压力,而陈冉又怀孕了,所以当初着急忙慌地就结上了。
结了再离,家里反对无效后,就没法再说什么了。反正有那么个孩子在中间吊着,他们的政治联姻,还算有效。
我在这边交了些朋友,城管兄弟,满城,画室的老师,渐渐融入这个陌生的城市,习惯了这里的道路,听懂他们的方言,挣当地老板姓的钱。
然后满城跟我说,我该成个家了,于是城管孟奇开玩笑说介绍朋友给我相亲的时候,我就怀着颗顺其自然的心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