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奇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忽悠我。他是城管不假,但是他不管街边摆摊的,他觉得那个低级,他是负责什么建筑垃圾那方面的,我弄得也不是特别明白。
因为对城管这个行业的好奇,我跟他之间的话就特别特别多。他们偶尔会去配合别人搞拆迁,就是一堆城管过去吓唬人,所以我觉得他是个拆人家房子的,我问他真的碰见那种血房的怎么办,孟奇说,以前碰到有人在老房子里脱光衣服往身上浇汽油,他们就在下面看着,能怎么办,最后就是灰溜溜地走了。
孟奇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抱怨,说受着夹饼气,人民群众还不理解。我就哈哈哈地笑。
他请我吃饭,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就稍微打扮了下出的门,其实介不介绍对象不重要,我只是觉得自己要勇于结交新朋友,也不要吝啬一些需要在维持朋友关系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好好生活,珍惜生活,珍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我现在活着的一大宗旨。
于是我随便拉个店里的女老师一起去了,孟奇还真的拉个朋友过来给我介绍,我笑着问:“这是相亲的?”
孟奇憨厚地笑,“我们俩都行,你看上哪个选哪个。”
我翻着菜单,也笑,“孟哥,你是想把自己介绍给我,拉朋友来充面子的吧。”
孟奇还是露出很贫民化的笑容,“你要这么想也行。”
我继续翻菜单,“你可别打我主意。”
“那怎么了?”
我随口说:“我是个不完整的女人。”
“什么意思?”
“我不能生孩子。”我说得很随意很平淡,我得正视这个问题,我没法给男人生孩子,所以不能接受这一条的,趁早绕道,省的谈了分了浪费大家的感情,还把一个朋友变成了陌生人。
孟奇一愣,“你瞎说什么呢?这不都能治的么,不是有XX医院,搞什么红会福娃娃。”
……
这场相亲就这么变成了一顿单纯的晚饭,吃完饭各回各家。其实不能生孩子这招,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这得分人,如果这个人是踏实要结婚生娃娃的,这是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要是面前这个人就是打算谈谈恋爱,不能生还不好,玩儿起来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
饭后,女老师很八卦地问我,“你真怀不上啊?”
我一笑,“逗他们玩儿呢。”
有些话跟男人可以说,跟女人不行,女人天生想象力丰富,我们会从随随便便一个点上,以扇形发展推理出一大套并不存在的事情和逻辑,然后不遗余力地给他人添乱。
我在T市过了第一个中秋,第一个十月一,直到第一个光棍节。
店里的小老师约我跟她们一起去酒吧里庆祝,大家都是单身女性,此时此刻有种很骄傲的感觉。我们年龄都差不多,我是里头最大的,我就跟她们一起去呗,我觉得她们盛情邀约我的最根本原因是,我是老板,我得掏钱请客。
我们一行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发现大招牌上写着些字,就是每周的打折优惠活动。今天赶上的这条是,一男三女进场,打二五折,也就是说只需要买男人的那一份单,女人的就免了,但如果只是三个女人进去,就没有这个优惠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认为无论如何要占这个小便宜,就开始打电话,想办法叫个男人过来,那俩姑娘没用,没叫到人,我从少的可怜的电话名单里,揪出了满城。
我说:“你过来,给你介绍姑娘认识。”
我告诉这俩姑娘,待会儿来这哥们可帅了,她们急忙对着酒吧外的大理石墙壁照镜子,理理头发扯扯衣服。事实验证,多数单身女人,都是有一颗迫不及待把自己销售出去的心的。
满城来了,开了辆很低调的车,他们这种高干子弟,要么高调得可怕,要么低调得可怜。
满城带我们进场,单自然就是他来买,进去以后随便挑了个卡座,我坐在满城旁边,给他重新介绍一下面对坐着的这俩可爱的姑娘。
满城表现得很绅士,俩姑娘表现得很矜持。场子热起来以后,俩姑娘到舞池里去蹦跶,我对这些早就没了兴趣,倚在角落里喝西瓜汁。
有点热,满城就把袖子撩起来,露出一截性感的小臂,然后我看到他手腕上缠着一串珠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一愣,摸着他的手臂说,“你怎么也有这个?”
他很自然地说,“刘祯送的。”
我把自己的手脖子亮出来,我说:“我也有。”我早就有点记不清,这串珠子是刘祯给的,还是我自己跑到寺里求的,对我来说意义是相同的。
满城就笑,他说:“刘祯去了趟XX寺,跟搞批发似得,弄了一堆回来。”
“靠,亏我还当个宝贝似得收着。”
满城就很轻松地笑。他说:“对了,刘祯说圣诞节之前回来。”
我撇撇嘴,“真了不起,现在都过上洋人节了。”
满城点了根烟,把烟雾往我脸上吹,“怎么着,你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我看了看舞池里排排坐分果果,动作整齐划一的红男绿女们,想到人生不过是一个欢场,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我们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感觉热闹感觉开心,然后散场,没来得及看清对方,也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而狂欢随时都在继续,时刻有新的散场。
所以那句歌词挺好,“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我说:“本来有挺多,现在没有了。”
满城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像个爹看着自己忽然长大的女儿。
曾经我十分想找刘祯道歉,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道歉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要介意能介意一辈子,要是不介意,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恼怒早该消化掉,被马桶抽走了。
那天散场以后,有个妹子要走了满城的电话,又过了没几天,满城给我发了条信息,“实在不行,你跟我吧?”
我一愣,问他:“什么叫实在不行?”
他说:“我听说你不能生。”
“谁跟你说我不能生?”
满城说:“我说假如,还有没有可能。”
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输入几个字,“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如果当初那个孩子,我告诉你了,你会让我生下来么?”
满城说:“可能不会。”
我就对着屏幕这四个字笑了笑,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答案。满城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他知道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不该拿,他或许当初确实是很喜欢我的,但他也知道,自己摆脱不掉被家族摆布,为家族去承担某些责任的命运。
那时候的他,一直都知道,陈冉是他最后会娶的那个女人。这么多年来,他冷眼旁观我的生活,他知道我过的不怎么好,但从不出手来干扰,因为他不愿意负那个干扰别人之后,该负的那个责任,他坚信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又问他,“那现在呢,假如是现在,你会要么。”
他说一定会。
我心里就爽了,我对他说,“可惜现在不是以前,我确实不能生,你也别同情我,也别觉得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早晚是能把自己嫁出去的。”
满城没再回复。
刘祯回国了,先去了上海公司总部,然后回到T市,打电话让满城派个豪华车队去接机。满城又打电话给我,说他这边实在是有点走不开,晚上请刘祯吃饭,要是有空就我去接吧。
我当然要去接,我要给刘祯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化了个很漂亮的妆,对着镜子选了半天衣服,我想我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刘祯眼前,是清新脱俗,还是干练冷艳,选来选去,选了件平常最经常穿的。
刘祯穿衣服还是那么随意,他是大城市回来的人,在这种小兜市里那打扮看着就跟明星似的诡异。
我倚在出口外的栏杆上,笑眯眯看着他靠近,仔细研究他长相上的变化,去韩国了么,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改变,不算稀奇。
刘祯没有变,就像大学时期,每次假期归来,我们在学校见的第一面,他还是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确认是不是看错了人。那个瞬间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塌糊涂,我终于明白我来到这个城市的意义,原来,就是为了这次见面。
看着他走近,我忽然迈开了脚步,撒了欢似得朝刘祯跑过去,很大方地对他张开手臂,等待他像那次在夜总会外,见到我时的充满怀念的拥抱。
当然如今的拥抱,并不会像当初那样忧伤。
可是刘祯愣了,他没抱我,就是很纳闷很纳闷地看着我,“真的是你?”
我把翅膀一样张开的手臂收起来,认真地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我却没有等到他意外且惊喜的表情,等到的是一个个子挺矮的女孩,顺手跨上了刘祯的胳膊,“刘祯,你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