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不知从哪滚来几个小型烟火，带着金色的光芒在地面上飞速地旋转着，发出“哧哧”的声音。巷子被烟光照得一明一暗，尹泽昊下意识地朝单元楼那头一瞥，看见类似烟头的火光在空中划出短小的 痕迹，念头在脑中一闪，目光又转移到安格身上，她仰着头看着天，烟花的光芒映在脸上，可以看见顺着脸颊而下的线条。
“我会记得我今天的样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唱响北幽，唱响全国！”她对着天空举起手来，黑色的背影与满天烟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身后少年的眼睛里刻下深刻的瞳影。
“我，安格，在这里发誓——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不轻易掉眼泪，不放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成为歌手，我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我是我自己的力量——永远都是！”
我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意外突袭，所以我必须得在它消亡之前，完成我的梦想！
“喂……”“！”两个人同时发话，安格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看着尹泽昊，尽管脸上的皮肤像绷紧了的寸布一样僵硬，尽管眼睛肿胀得阵阵发烫，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冲他微微一笑：“你先说吧！”
“你……可以给我唱首歌么——呃，什么歌都可以，”尹泽昊说着似乎有些紧张，大概很少给人提要求，“只要，只要是你为我一个人唱的就可以。”
安格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拐角处的油桶上，她二话不说径直朝那走去，尹泽昊想起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安格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废弃的油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面对着尹泽昊做了一个“Y”的手势。
她笑了笑，把声音压低又刻意加粗了点，“大家好，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安格的清唱吧，她说这次要专门唱给……”安格看着尹泽昊犹豫了一下，“唱给她的男朋友哦。”
少年一怔。
“那我开始唱咯，”声音又恢复为原来的声音，“这次我要唱的，是‘用力呼吸’！
“用力呼吸，甩掉泪水，我抬头看见路，呼吸连怯懦一起……”
地面的小型烟花熄灭了又有新的飞过来，对街的花火一直零零散散地飞入天去，在天空圈出无数巨大的放射线，肃静而深蓝的天空变得华丽，橘红从城市地平线向上燃烧至半边，陪伴着四射的五彩烟花 ，终于不再寂寞。巷子沾满油灰的灯泡响着哧哧的电流声，闪了几下亮起来，吸引来几只飞虫。黄惨惨的光在空中晕出圈圈光环，一直蔓延到巷子两头的深处。
“用力呼吸，注定孤单。黑夜里想起他，听见过去旧时话，他给不起的未来，我自己承担……”
黑黢黢的那头隐隐绰绰出现半个人影，慢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安格闭着眼睛，嘴一张一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歌声越唱越嘹亮。她感到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灼灼地燃烧着，心里面有东西不断地翻腾着，一点点的从嗓尖释放出来，手心握满了力量。整个人如同灌 注了新鲜的血液，原先的悲伤，原先的痛处，似乎一点点愈合，最后唱着唱着终于能暂时忘怀了。
“我要奔向我的未来，火照亮了夜，仍然可以遇见虹光……”
尹泽昊眼神变得越来越柔和，无意识地勾起嘴角。忽然从眼角视线里迈出一只脚，他愣了愣接着转过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女生逐渐长长了的毛边发，不算大却明亮的眼睛微微地向上弯去。
当安格唱完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女生笑着清脆地鼓鼓掌，提起手中的东西，在脸边晃了晃，亲昵地叫了声：“安！”她笑吟吟地望着安格，“我都快走得累死了啦，终于找到你们了！”
安格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捂住眼睛，不忘在嘴里念叨着：“哎，你怎么这么晚来了啊？”
嗳，安。如果难过的时候，我可以给你依靠，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到最后，我的双臂已经伤痕累累了，再无法像以前那样拥抱你了。
靠油桶边坐着的少年缓缓地挺直腰杆站了起来，他扶着额头，手指穿插进头发里，来回地摩擦几下，喉咙酸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丢开手里的烟头，红色的火光跌在地上被摔碎，他用脚尖把烟头摁灭，踢向墙边。烟头一直滚，直到撞上用空了的装烟花的盒子，才在地面摆摆身子停下来。
少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从少女的身边走过，他目光散漫地望着地下，看起来像完全闭上了眼睛。
少女站在原地，望着少年越走越远的身影希望对方能停下来，或是回过头看自己一眼，可是事实上两者都没有发生。她低下头，肩膀无力地下垂，步子在地面上不情愿地磨了磨，意识到少年已经快看不 到时才叹着气朝那个愈发遥远的背影小跑去。
大家心里面，都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为什么没有人把我放在第一呢，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明可舜刚想回答，却看到对面单元楼离开的黑影：“？忌司……”她意识到什么，“忌司和其他Flight的成员呢？我妈妈做了很多饺子和春卷，给你们带来了些。啊……应该还是热的吧？”
尹泽昊听到明可舜的话皱了皱眉头，发现安格松开捂住脸的手，肿着眼又露出微笑的表情。他的担心或许是徒生的。
“他们啊，我也不知道！”她像没事人般从油桶跳下来，或许是唱歌起了点效用吧，她一蹦一跳地朝明可舜扑过去。明可舜拍拍她的后背，眼里不停地回放安格红肿的眼睛，起初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 对方头次这么依赖地抱住自己，她一瞬间从脑海中划过很多念头，不过她还是想等她自己说出来。
“Flight今天解散了……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们。可舜，具体的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说，但请你相信我，你的摄像机一定会再派上用场的。有一天我会自创一首歌，专门送给你，我最好的朋友 ……我也要相信我自己，那一天，一定不会再遥远……一定，一定！”
“嗯……我相信你！所以你要加油哦，我知道，你绝对，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
尹泽昊沉默地望着安格的背影，看见她抬了抬手臂，飞快地在脸颊一擦。安格松开双臂，努力睁大眼睛以为这样自己看起来会更精神些，却不知道在看的人眼里，她就像一只受了欺凌还蹦蹦跳跳的兔子 。
“……喂，你白痴吧？如果我们不在这里，你一个人难道要找到明年吗？”安格松开怀抱后迅速转移话题，“来之前不会跟我打个电话啊？”
“没想那么多，觉得你家应该是这个方向，就来了啊。”明可舜说，“反正现在不是找到了嘛……”
“晕，你拽些……啊，我肚子好饿啊！”安格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发觉肚子饿过了头，咕噜叫了几声后居然安分下来，但又觉得难受。她一眼瞥到明可舜冻得通红的手，“你们俩要不要进来坐下？”
明可舜点点头，她掂掂袋子里的食物，似乎变重了。楼洞里一片漆黑，她用手扶着冰冷的墙壁，脚摸索半天才碰到第一节台阶。
前方伸过来一只热乎乎的手，热得有些异常。明可舜皱了皱眉头，用另一只手去碰女生露在外面的手腕，却又冷得跟刚才摸到的墙没有差异。
手冻了。而且冻得非常厉害。明可舜摸到对方手上的硬痂，糙着皮肤有些痒。
“明，要不是你带了吃的，估计等下叫苦的就是尹泽昊了。”
“？”
“因为我要宰他羊啊，而且我又要吃好多好多。”
“呵呵，别人乐意就够了呀！是吧，昊？”明可舜扭过头去看尹泽昊，但是太黑所以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还有哦，有句话我忘了跟你说——不准欺负我家安。”
“知道了。”
楼道又安静下来，只回荡着三人或轻或重、一会齐一会散的脚步声。
明可舜围紧了围巾，夜里寒冷的空气侵入到肺里每个细胞，衣服穿得再多也无法阻挡热量的流失。
钩在手指上的袋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又更重了，更重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安。
其实我并不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其实我妈妈并没有叫我带这些春卷和饺子来，其实我是故意装作终于碰到你们的模样。我知道你很饿，就像我一样知道Flight解散了。
我还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例如那个你曾总是跟我提到的少年，他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有你说得那么冷，反而声音又温又哑，好像哭了。
“喂？”
“安格现在在流云涉025，你过来给她带点吃的吧。”
“我可能出不来，太晚了。你是谁？”
“她现在很不好……请你快点来。拜托，算我……求你了吧。”
“安，你……爸爸妈妈不在家吗？”
安格回过头来，站在三楼最后一节台阶上，冲明可舜笑了笑。透过她的脖颈，是昊拧起眉头的脸，安格觉得自己心里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不在啊，一直都不在，从来没在过。”安格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去，掏出钥匙开门，“哦，好像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没有家呢。”
明可舜止住脚，发觉她在笑，而尹泽昊更加沉默。
“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我爸爸把我卖给了人贩子……嗯，就这样。”她踏进屋内，打开客厅的灯，“我在火车站里过了段时间，后来遇到了忌司，……是他把我带这里来的。所以你带吃的来实在是 太明智了……”安格无意回头瞥了女生一眼，又笑开了，“啊，你别那么同情地看着我啊！我一点不可怜，我现在有地方可以住，有吃有穿，我还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啊。
“我很幸福啊。”她低头笑着，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真的很幸福啊。”
［七八］
钢管在地面上沉沉地刮滑而过，被一只瘦而宽大的手用力地握着，系在手腕的红色毛巾宛若西沉之日。
双腿在拖长了夜幕灯影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忌司横眉直视前方的路，狭窄的弄堂里斜靠几个不良少年。
老化的电线从喑哑的枝桠横过。
残月是夜里的一摊猩红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