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廷玉嗤鼻一笑,只当她是在偷看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虽然现在颇为反感女子熟读诗文史册,但她读起来也倒是顺理成章。
想哪个男儿苦读之后能有她的才智?能够从容应付政治之事,为他出谋献策屡化危机,单凭这点她都足冠以“才女’之称。
“朕要沐浴,你去吩咐御池准备。”纳兰廷玉命令道。
“为什么要我去……”险些忘记,自己现在身份是御前近身侍女!顾流芳厌恶地皱皱眉,却也只能道:“吩咐谁,御池在哪里?”
御池。
清水连波,雾气氤氲,缕缕飘香,虚无幻渺。
偌大的温泉池,两侧分两排站着十几名宫女,或端水,或端毛巾,或端一金盘玫瑰花瓣。
北汉地处极北,所以这儿四季都是比较寒冷,这里的人体质也相对冷些,洗的必须是温泉,如果是在西凉,现在洗冰水都有可能。
顾流芳就坐浴池的外间,与池子隔一袭帘帐,虽然没必要,但她责任所在必须跟在这里等,等他洗够之后再服侍他回宸和殿。
隔着湘帘,只见纳兰廷玉一件件衣衫落地,取去束发玉冠,露出精壮上身。
莫名其妙地联想到生病的那一夜,顾流芳脸哧地一热,移去目光,径自喝着再怎么喝也冷如冰的茶,旁边宫女讶异道:“你不怕烫吗?”
“流芳,过来帮朕擦肩。”纳兰廷玉已经浸入水中,抄着水。
“姐姐,快去呀!”旁边的小宫女脸如酡红,含羞带怯催促,看得顾流芳一阵鸡皮疙瘩。
她可不认为帮他擦肩是莫大殊荣,冷眸看向三个没事干的宫女,道:“你们几个过来,拿上毛巾去给皇上擦肩膀。”
“可是没有皇上传召,我们不敢进去……”三人扭捏着不敢答应。
顾流芳冷瞪她们一眼,抓起毛巾,径自掀帘而入。
暖意袭人面。
顾流芳有点不情愿地帮他擦起肩膀。
毛巾用力地在他身上揉搓,要么不动手,要么尽全力,这是她一向做事原则。
“最近公务奏章较多,经常晚上在御书房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坐得太久,过后不知怎的竟然就全身酸痛,特别是肩……”
纳兰廷玉叹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看来朕老了。”
“那是因为你长期保持一个姿势,气血不通,导致的酸痛无力。”顾流芳讨厌他动不动就叹气,他才大自己几岁?如斯苍老。
把毛巾平铺在他脖颈两侧,为他捏起肩膀。纤指抚按周边穴道,轻重得度,温泉里扁按摩是最好缓解疲劳的办法。
纳兰廷玉凝神阖上眼眸:“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么问。”她跟他一样波澜不惊,继续款款为他按摩肩膀。
“朕还没有到滥杀无辜的地步,你不用刻意隐瞒自己是西凉人,朕只是好奇——西凉的女子都是什么都会的吗?”纳兰廷玉言有深意。
“你说我是西凉人?”顾流芳有点错愕,“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西凉人,我是北汉赵将军的养女,我应该是北汉人才对!”
她极力想掩饰一切,但心弦的悸动,仿佛告诉她,自己背后确实还有很多复杂的秘密。
她为什么来自西凉?
而一个西凉人,为什么又会住在北汉?
莫名其妙在荒郊野岭成为赵宏毅的养女,真的是一个孤女这么简单吗?
纳兰廷玉淡淡地道,“西凉地处西域,那儿的人都有点诡异怪癖,天生有一股龙诞体香,霁云也是西凉人,朕绝对不会认错——你身上也有一股龙诞香味。”他顿一顿,道:“既然你不想再提起往事,朕也不多过问,西凉出的果真都是奇女子,霁云是,流芳亦然。”
他有些痴痴地笑了,顾流芳不觉更羡慕起那个叫东陵霁云的女子,君王半年不露笑颜为她,如今若有勾笑,却也是因为想起她。
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如此魅力,如果不是她已死,顾流芳倒真想见识见识……
一个时辰之后,纳兰廷玉泡够澡起身。
四方宫人上前用布为他擦干身子,顾流芳则退到外间等候,双手发红,也不知是按累还是被温泉气熏的,反正他肯定很舒服。
纳兰廷玉走出来的那一刹那,白玉地砖,金辉石壁,尽皆黯然失色。
一袭深幽黑蓝色龙纹袍,肩披幽蓝貂裘,霸气外露,束发玉冠,萧疏轩举,一双丹凤眼魅惑众生,眉宇之间英气尽显,也许看人不该徒看外貌,但谁也无法否认,世间能够配得上“面如冠玉,妖孽美男’八个字的,只有他纳兰廷玉一人。
顾流芳愣怔过后,要回宸和殿,却被他喊住道:“慢着,先陪朕去个地方。”
满园春色亭榭低,旖旎风光秀罗绮,北汉的御花园就好像一个公园,假山奇石堆砌,奇花异草芬芳,四月花开得就更加艳。
顾流芳抬头一望,但见,“弦柱亭’的字样。
亭内一桌三石椅,桌上放着一架琴,四周悬挂帘幔,摇曳,参差披拂。
通体墨黑色,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虽然认识的古琴不多,但顾流芳还是认出——这就是绿绮,传说中四大古琴之一!
当年司马相如琴挑文君,用的就是这把绿绮琴,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你怎么会有这把琴的?”顾流芳稍显惊愕,四大古琴之一,不是传说早就化为历史的灰烬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求来的。”纳兰廷玉抚上琴弦,道:“当年司马相如过世后,此琴消失无踪,是朕多番派人探查才知道是落到身毒一位高僧手里,朕以千金作价,但他不卖,非要朕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从北汉朝拜到身毒去……”一挑琴弦,弦音绕梁。
身毒,应该也就是印度天竺吧!那可是域外,顾流芳皱眉地道,“你真的三跪九叩而去?”
纳兰廷玉径自坐到琴前,手,微挑一挑琴弦,泠泠瑟瑟,弦音似锦。
绿绮琴显然很久未被人弹过,但经他熟练地渐渐挑动,琴声也不再如初干涩。
水风轻,风拂水榭高低起。
音符辗转来,银屏逶迤开,梨花之香随风飘转。纳兰廷玉嘴角噙着笑意,十指款弹,完全融入琴魂之中,原来他是个琴痴。
“奏一曲《凤求凰》吧。”顾流芳提议道,琴音,戛然而止。
纳兰廷玉顿一顿,道:“你要听哪一曲都可以,但《凤求凰》,是独属于霁云的。纳兰廷玉的凤求凰,永远只求东陵霁云。”
这是他一生的承诺,对于她,他也只剩下承诺。
“我难道稀罕你琴挑我吗?”顾流芳有些愠怒地冷笑,“绿绮琴只有弹《凤求凰》才好听,你这首高山流水,半点韵味都没有!”
琴歌: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