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者和白丽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白丽一直看着乞者，发现他比以前好看多了，身体没有了以前的臃肿，脸色也比以前红润，比以前光亮，比以前俊秀。白丽心想，公司里只有他对我尊重，也懂得疼人，他的怀抱既温馨又安全。
白丽顺着思路往下想：“我二十三岁结的婚，三年没生育，婆婆急着抱孙子，没良心的男人背地里让另一个女人怀了孕，眼看要生，只能离婚。出于报复，我憋着气老往舞厅跑，凭我漂亮也想找个俊男，心理才平衡。结果就有了第二次婚姻，后来的男人身体攒劲能满足我，可还是不怀孕，加上挣不来钱，整天混日子，一个貌如天仙的女人和一个穷男人守在我的不到50平方米的屋子里，又让我凉了心。齐济湘有钱舍得给我花，却身体老、长得丑，和齐济湘上床就把眼睛一闭，任他瞎折腾，齐济湘每次总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只是为了想怀上孩子我才强忍着。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怀孕，难道真是我不行？”
白丽出了口气，用双手托住脸庞盯着乞者只有眼前的这位才是两全其美，啥都占上，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也是孤身一人，我俩成一对多好！”白丽越想越觉得对劲：“好多事情过了才明白，原来老天最终把我和他配成了一对呀。”白丽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把乞者弄得莫名其妙。
白丽傻笑完，见乞者无动于衷，心里顿生惆怅，脸上的表情由痴呆到憔悴，细小的皱纹就爬上额头和眼角，叫乞者不忍睹之。女人，可以吵可以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野可以娇，可以疯可以骚，唯独不可以僬悴。白丽樵悴的样子叫乞者于心不忍，想安慰几句却怎么都找不到适当的词语，只得起身在办公室里徘徊。
女人要让男人爱，仅凭美貌是不够的。白丽想，在爱自己的这些男人当中会爱的有几个？会爱的男人里有能力爱的就寥寥无几了，而真正会爱、有能力爱又懂我的男人更是凤毛麟角，眼前的他恐怕是唯一一个，我再不能放过他了。
白丽站起来要和乞者出去吃饭，乞者不答应，怕遇上债主。白丽一动心思，说我们去洗浴中心，我给你按摩按摩。说着又往乞者怀里钻，乞者倒退，看白丽失态的样子，他有些紧张，连忙推辞说还有别的要紧事做，说完仓皇出门，朝大街上奔去。保安被惊醒，慌忙起身立正行礼，但晚了，礼敬给了从后而追出来的白会计。
乞者怕白丽追来，转身朝背街而去，他想到自己的租屋里去睡上一会。
背街里普通百姓的居住区，环境不优小雅，不美不丽，不文不静，满街飘扬着五彩的塑料袋和白色的卫生纸片，到处都是大堆小堆的垃圾和快乐的苍蝇，还有满身油迹的大老鼠在地沟和饭馆之间乱窜。尤其是在夏天，墙角处的尿臊味中有几丛绿草，潜伏着蚊子，等待着夜幕降临，去袭击住在这里的人。
乞者让背街处的混合臭味薰得头晕目眩，他屏住呼吸，把头抬起，迈快步前进。突然，他发现，在一幢半新半旧居民楼的三楼窗户上坐着一个人，两腿下吊，双肘支在大腿面，两手捧住聋拉着的脑袋，像一个新世纪的思想者。
乞者以为那人要寻短见，想喊又不敢喊，只得挥动双手朝那人打“不要，不要”的手势。过路人对他的举动不可思议，看他穿着打扮后以为是精神病人发病了，赶紧往旁边闪，又让好奇心驱使顺着乞者打手势的方向望去，这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围着观看，人越聚越多。
有人好言相劝。
有人恶语讥讽。
有人狂呼：“失恋了吗？折财了吗？跳下来吧，跳下来就一了百了了！”
有人乱喊：“不像丢官，也不像破财，你若真想死就到楼顶去，往下一跳死个干净利落，这点高度跳下来半死不活，才叫受罪。”众人七嘴八舌，喋喋不休，远处传来110警车和120急救车的警声。
忽然，那人纵身一跃，在大家惊叫声中落了地，众人掩目，不忍睹之。那人站起，拍干净屁股上的土，对惊恐万状的人们说多管闲事，我好不容易找个地方安静安静，却叫你们骚扰。”说完扬长而去。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乞者脊背出了一身冷汗，睡意荡然无存，他嘴里悄声说这人怎么啦？”那奇怪的声响又来到耳边，像是一种回答。
众人惊恐之余散开了，那人落地时的沉闷声响久久压在大家的心上。
乞者受不了，逃出背街，又无处可去，想来想去还是回“家”去。
他在距离家属楼100米左右就开始提高警惕，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债主等着他。他慢慢上到三楼，在家门前他低头查看，门口的地面上有许多烟头，他仔细看了这些烟头，都是高档烟，有好几种牌子，他判断至少有四五个人来过，能找到这儿，他们可真是费了一番周折。
他关上门，直接坐在地上，耳朵里仍然留着奇怪的声响，他感到自己很累，我这是在干什么？乞者心里想，我现在有间租来的房子，有个自己的家，还有幢自己的小别墅，高中低三档都有，在每一档里有着不同的生活，上中下三层，完全不同的角色，不同的境界，不同的作为，到底哪一层是属于我，属于我的生活？在租屋里住，接触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和这些人在一起安全、实在却脏乱俗气。在别墅里住，来往的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和他们在一起一谈阔论、吃喝玩乐、附庸风雅，但是心里并不痛快，看脸色钩心斗角，为利益尔虞我诈，抢女人争风吃醋。只有在家里和老婆孩子过的才是真正的自己的日子，可惜好日子让自己给断送了，现在居然当起了叫花子，唉！
他慢慢想着。墙上挂着舅舅写的一副字画像是一种回答：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他斜躺在床上，慢慢看着字画，细细思索，迷迷糊糊睡了半下午，其间听见几次敲门声，他都不理不睬，继续迷糊。到晚上七点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他先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确定没人在耧下守他，才出门来，就近买了些吃的，快速上楼，进屋后反锁房门。他还是不敢开灯，想来想去钻进了卫生间，把吃的放在盥洗台上，关上小门，这才开了灯，他狼吞虎咽地胡乱吃了些。然后关上灯摸出去，把电热水器抱进卫生间，加上水，插上电源，又去给紫砂壶里放些碧螺春端进卫生间，这样吃喝拉撒就都在卫生间进行。他对着紫砂壶发呆，多好的一个紫砂壶，落到自己手里就像嫁错了郎君的美人，不被中意它的人欣赏，只能守着空房任灰尘涂面，唉！他把紫砂壶反过来凑在灯光下细看，篆字印着制作者的名字：汪寅仙。他从杂乱的大脑储存里调取记忆的信息，好像是江苏宜兴丁山镇的一位女制壶大师，对！没错。只是可惜了大师的一腔心血，可惜了太湖西岸那一把红泥，我这双脏手不配拿，我这么个糟人真不配拥有它，他又去换了一把壶拿到卫生间。
乞者呆呆地坐着，等水开了一边洗茶叶一边涮紫砂壶，当他把水往马桶里倒时，一股臭味涌出，他赶紧盖上马桶冲了三次，又拉开换气扇，把紫砂壶端出卫生间，过了好长时间才进去，把剩水倒进了洗脸池，他嗅了嗅空气，没有臭味了，关上换气扇，给紫砂壶里盛半壶开水，盖上壶盖，放在盥洗台。他心里空虚，不知道想干啥，想来想去，想起柜子里还有几个紫砂壶，已经好长时间没碰过了。
他又摸到组合柜前，要找紫砂壶把玩，无意中右手碰到一个金属盒子，就顺手拿出来，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开了灯。
这是一个用铝合金做的盒子，和他的头差不多大小。他打开盖，揭去盖在上面的丝绒，里边是一个小陶罐，也像个陶瓶，两头小，中间大，呈枣核形。他这才想起此物是二叔那年为弄到贷款送给他的，他借着柔和的灯光看着这个古董，心里觉得是个宝物，可就是看不懂，看不出个道道。
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陶罐，想起电视台的“鉴宝”栏目，不如带上它去北京试一试，顺便见见美女主持人，这样离开G城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