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有什么不好。她乐意无知,他乐意原谅。这就是非得无知的理由。
什么叫生活?
朝南常常问自己。
爬行的曲线从最初的地方延伸过来,以为自己走了好长好远的路,最终却发现你不过是以同一种姿势在岁月之上蜿蜒曲折,百转千回,可悲的是你把日子围成了一个圈。
站在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看见自己裸露无遗的路程。你还是回到了原点,你还是无法走出自己的囚牢。多可悲。
所谓的悲欢,所谓的璀璨,所谓的湮没,不过是给这个巨大的圈上添了些颜色灰白的纸花,立在坟冢前夜夜莺歌。泪水滑落,纸花浸染,折成笔墨,过目云烟。
这条路究竟有多长?朝南没有算过。两年前九城的街道还没有这么多这么杂,楼宇也还没有这么多这么高,她还能清楚地记得每一条路的始末。
曾经,她披着酒红色的头发,穿黑色的套装。很多时候,黑色的衣服上还有她前一晚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缝补的补丁。那些补丁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哀嚎呻吟,宛如心上的伤,愈合,还有留疤。这一道伤愈合,下一道伤又新起。
她的身体和心都拖着腐肉在踽踽前行。
她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和北歌一起,骑在生锈的机车上,一路绕过了整个九城。
“北歌北歌,前面又有一家奶茶店。”
“北歌北歌,那里,烤肉店诶。”
“北歌北歌,那家店里的牛肉面超好吃。”
“北歌北歌,速度再开快点儿!”
她坐在后座,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北歌,嘴上不安分地一路叫嚣。
北歌总会笑着回答,“我靠,你是饭桶啊?”
这时北歌会透过机车前面的后视镜看朝南的表情,她总是抿嘴,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就开始用拳头捶打他的后背。
“你******温柔点儿行不行?”他侧过头来骂她。
她偷偷地看他侧脸上藏掖不住的笑容,酒红色的头发刷拉拉地在狂风中奔驰,他眉目间的寒气消融在一片暮色里。
于是她更起劲地捶打他。“你妈的老子本来就没有妈。温柔不来。”
然后北歌就笃地一下刹住车。走下来,游走在脸上的邪恶从幽深的谷底涌上来,她听见不怀好意的笑声充斥在空气里。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朝南还是扬起她倔强的头,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北歌。
北歌走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掰过朝南的头,便一头吻下去。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是对他这种在大街上强吻的做法表示抗议,她紧紧闭着双唇试图不让他得逞。他闭着眼试探了好一阵,可是仍然不能探进去。抬眼,她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不屑地笑,眉眼轻挑,回应她的挑衅。然后敛眸向她的唇一口咬去。不轻不重,她微微吃疼,张开嘴呼吸,却正好被他逮住机会趁虚而入。长久的纠缠,宛如水底的水草生姿摇曳,湿滑的舌尖****着她每一寸冰冷的伤口。
完后,他重重地喘气,张扬地笑。完胜。然后满意地伏在她耳际,轻轻说:“我来教你温柔。”声音很轻,他嘴里甜润的气息在她耳边擦过,有些热,她脸上不禁泛起一潮红晕。
他的吻,总是霸道又温柔。让人想死在这个吻里。
从回忆里醒来,已是下午。她竟然在街上闲逛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学校。
嗯,一切都还是要回到原点的。
不论怎么绕身体的步子永远比灵魂的步子来得直接。它可以决定心的方向。
今天周六。突然想起什么,朝南掏出手机看:17:00.林卓说来接她的时间到了。
她原本迈向宿舍楼的脚步突然折身,向校门走去。
还真是准时。一出校门就看见一辆宝蓝色法拉利跑车。宝蓝,符合他的个性。都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让人想要靠近却被那强大的疏离感给拒之千里。
林卓斜倚在车门前。颀长的身影在九城阴郁的冬日傍晚,像古堡里的一把长剑。他踏着风尘,手执长剑,在浩荡的青春里款款而来。不问归途,不问末路,义无反顾踏上这盲目的爱情。
“来了。”不急不徐的,不露神色的喜悦在这两个字里缓缓流露。
“嗯。”朝南本能地应声。冰冷的风霜布满她整张脸,宛如没有生命的冰雕。
林卓也已习惯这样的见面,所谓寒暄,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寒暄。双方都想尽办法用最简短的字句来表达意思。好像,在他们看来,多一个字都是浪费。
侧身,打开车门,朝南缓步靠近。正要坐进去,一个声音却又把她踏入车门的脚拉回来。
“朝南。”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好像冰山上盛开的一朵雪莲,自我御寒自我温暖。
林卓微怔,有一瞬间他惊异于这声音——冰冷得很像朝南。
朝南循声望去,校门的一角,北歌和他的机车,正目无浮光的注视着她。
灰色的单薄外套,里面一件V领T,他整个人很是消瘦。灰色的冬天,乌云在头顶肆意狂啸。身后一棵枯树,不知为何还有几片残叶在枝头残喘。风刮过身体,树上的叶子随着身体的颤抖随即抖落下来,一地的零落愁伤。
黑色的机车刚刚从仓库里取出,尘封的光阴掸却满目荒芜,发动机像重金属摇滚饥渴地等待发泄。只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载满它时光的人。
北歌一只手反撑在机车上,身体微曲,单薄的身躯如同躺在地面的落叶,不发一语。目光,攫住朝南,他眼中若有似无的醋意在雾气里氤氲,弥散。
“北歌。”
好相像的声音。这样的温度,维持在一个界面上,临界点在哪里却不知道。仿佛,这是只有他们俩才能懂的语言。林卓楞在原地,侧过的身并没有转过来,只是被这样的场景混乱得不知所措。
而朝南,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离开林卓和他的车,向北歌走去。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一股寒气袭入他的胸腔,心,跌入谷底。肺叶起伏,他想咳嗽,却又忍住了。他不能打断她。他要看看,她会不会回头,会不会记着这里还有个他。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距离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渺小。林卓英气的脸,在这样一个薄暮十分,竟然偃旗息鼓,萎靡得如同被霜覆盖过的植株。对朝南,他无以为力。
走到二十七步,朝南突然转身,看向林卓。林卓萎掉的花朵终于得以攫住最后一丝鲜艳。朝南没有出声,她用口型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林卓忽然觉得朝南是笑了。很清淡的笑,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笑。但林卓就是觉得她是笑了。那笑浮在沙漠里,海市蜃楼般地挂在眼眸中。
然后林卓也启唇,一排皓齿灿然若揭,嘴角扬起的弧线是朝南有史以来看到的最好看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