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剑城司法长老南宫振阳大敛之日,天灰蒙蒙的愁云惨淡,秋雨淅淅沥沥停了又下,阳焰山庄外落了一地湿漉漉的枫树叶子,被往来的车马黏压来去与黄泥化作一色。
作为圣剑城的司法长老,他的逝世不异于给南宫家族沉重一击。
阳焰山庄上上下下披麻戴孝一片惨白色,灵堂设在正厅,肃穆庄重。毕竟是司法大长老,往来吊唁的人比肩继踵把灵堂塞得水泄不通。
丧钟敲了一下,众人安静下来听到门外小厮一声通报:“南宫圣剑城主前来吊唁!”
南宫承擎一行人骑马赶到了阳焰山庄。出来接见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鬓簪白花,素衣素颜,身形羸弱,神色凄凄。
她是南宫振阳的义女伊听兰。
南宫振阳这一脉本来是极其兴旺的,据说他曾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但是后来都不在人世,膝下只余伊听兰这个收养的义女,至于他的那些儿女最后是怎么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伊听兰将南宫承擎一行人迎入灵堂。同南宫承擎一起来的除了常年带在身边的八骏护卫,还有南宫玥和名医秦归。
“心疾猝发。”
圣剑城南宫家的御用名医秦归看了一眼躺着棺中还未钉盖的长老遗体,叹息地给出这样一句结论。
伊听兰听见了,手绢拭泪哽咽:“父亲他一生好强,有什么病痛从不让别人知晓,就连我也不知道父亲如何就患了心疾。”
莫非真是心疾猝死的?南宫承擎只觉毫无头绪,看着眼前伊听兰悲伤神色,想起逝者往昔,心中也不大好过。劝了她节哀,在南宫振阳灵前祭拜上香。
南宫玥随着他师父灵前拜了拜,虽然跟这位逝世的司法长老没有太多交情,但是这灵堂凝重的气氛压得她也心情沉重起来,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难受得很,好在灵前上香过后,就被带到厢房休憩,南宫玥找到了她爷爷。
池园幽静亭台,只有南宫玥和南宫竹隐祖孙二人,南宫玥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白发满头的爷爷南宫竹隐,欲言又止。想要弄清沈帆一事原委,却不晓得怎么开口。
“爷爷也是没有料到,沈帆他会忘恩负义反过来去害你。”终于是南宫竹隐先开了口,沈帆居然对南宫玥起了杀心,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伸手慈爱地摸了摸南宫玥的头,多年前那个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孙女儿,一晃眼已经这么大了。
南宫玥心绪乱糟糟的,皱着眉头一脸忧虑的样子:“如果当初我早知道沈帆是爷爷你派去的,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南宫竹隐摇头叹息,言语间也是无可奈何:“南宫家族显赫与荣耀背后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一直以来让我极度反感,我并不想让你参与进去!”
“爷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应该要知道的。”南宫玥目光灼灼:“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被牵扯进来了,不过只要介入不是太深,如今沈帆已死,咱们想要撇清干系置身事外,也不算太难!”
南宫竹隐开口否决:“哪里有这么容易!”不忍心面对孙女失望的目光,转过身去,手扶水边栏杆,拇指摩挲着大理石栏上雕刻的花纹,也是心烦意乱。
南宫玥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爷爷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呢?就算我没用帮不了你,但至少以后,也不会坏了你们的事啊。”
宝贝孙女一哭,南宫竹隐也慌了神,不住安抚她:“玥儿别哭,爷爷没事的,爷爷不跟你说,只是想让你一直那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
南宫玥哽咽:“可是爷爷,我们前几日在江山镇刚刚查到收买驿馆情报还有狙杀白云宫护法的事,跟阳焰山庄有关,今天阳焰山庄的司法长老就躺在了那里,这怎么能叫我不担心!我真的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了!”
沉默良久,南宫竹隐终于开口:“玥儿你知道么,按咱南宫家的规定,圣剑城下四方分舵的舵主每一年的年俸不超过三万两,然而你父亲执掌北方分舵,每个月光给你一个人的零花钱就不少于五千两……”
南宫玥愣了:“难道是我爹他——”
南宫竹隐叹气:“咱南宫家主要势力范围在南边,北方分舵和江南隔得远,你父亲做了北方分舵舵主这几年,虽然有些事不按规矩来,也终究没给人落下过什么把柄,只是今年他却——做的过分了!”
南宫玥愕然了一会儿,说道:“趁职务之便从中取利或是挥霍公款这也并不是不能解决,咱们凑些银两补上,让我爹别再犯就好,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事情败露,也不过是撤了爹北方舵主的职务,总好过为人棋子受人摆布最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
“玥儿你先听我说完。”南宫竹隐继续:“这北方舵主的职位咱也不稀罕,可是你爹犯的错实在是——唉!”南宫竹隐痛心疾首,“这几年北方分舵发展如此迅速,你父亲倒也功不可没,北方各大世族、大小势力基本都被南宫家囊括兼并,他处理问题的手段通常是商场上出了矛盾借用官府来打压,官场上出了问题用商人的方式重金收买贿赂,若是再解决不了便用江湖人的方式一并收拾个干干净净!他做事也不算太马虎,杀人这种事情从不自己动手而是委托于一个名为修罗的暗杀组织,谁想修罗组织与南宫家内某些长老关系非同寻常,将你父亲做的这些杀人灭门之事尽数抖了出来!你父亲买凶杀人,所杀之人中更是不乏咱南宫家族中人!”
南宫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会的!我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爹他——”那么慈爱那么温和的好父亲好丈夫,怎么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南宫玥呆呆地,慌了神,想不出对策来了,感觉全身血液一瞬间凉透,止不住颤抖,抬眼望着爷爷。爷爷说的要是真的,那父亲犯的错已经无可挽回了,因为不能回头了,唯有一错到底?
南宫竹隐只是痛心地,拍拍南宫玥的肩,这件事情,恐怕玥儿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
好一会儿,南宫玥重新振作,理了理思绪,才问:“白云宫被灭了,司徒府遭血洗,还有现在的司法长老,这一切爷爷你了解多少?”
“白云宫被灭门大约与司徒家有关,司徒府被血洗,无非是南宫振天的报复,至于振阳——”南宫竹隐猜测,“只怕是一招金蝉脱壳!”
南宫玥抬头,惊讶地:“你是说,振阳长老并没有死?”
南宫竹隐沉默地点头,他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他大仇未报,怎能甘心就这么死了?
南宫玥皱眉:“那如果是假死,停尸了那么久不可能还没暴露,而且以秦归的医术,居然看不出来?”
南宫竹隐道:“西域传来的易容秘术,以假乱真哄骗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宫玥思索:“如果振阳假死,这样的话,即使南宫振天倒台,他也再不能回到族中主持大局,司法长老振阳也不过是一枚棋,那么,暗中操控这棋局的手,会是谁?”
南宫竹隐摇头:“我不清楚,我既然是被迫听命,自然得不到他们太多信任。”沉默半晌,手按在南宫玥肩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家长们犯的错,殃及不到孩子们,如果有人威胁强迫你去做你做不了的事情,你大可拒绝,玥儿你长大了,你有自己的判断力,你知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别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南宫玥艰难地:“可是——”
“没有可是!”南宫竹隐打断她的犹豫,语重心长:“玥儿你是南宫城主亲收的徒弟,你是南宫家族年轻一辈的翘楚,我们这些人都会老去,未来的南宫家未来的圣剑城一定是你们的,好好跟在你师父身边,学做人学做事,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你做不到你也管不了,所以都不用理会什么都别去管,你可以答应爷爷吗?”
南宫玥紧抿嘴角,内心挣扎良久,咬牙:“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是如果有一天,如果有那样一天的话,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们死!”
南宫竹隐只是叹息。让孩子这样担忧,到底是他作长辈的无能。
两人相对沉默了良久,南宫玥道:“我会跟我师父请假去我父亲那一趟。”
南宫竹隐听完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要去指责你父亲,毕竟他最在意你们,就当不知道好了……”
南宫玥垂下目光:“……我只是想我爹想我娘了。”
南宫竹隐轻轻摸摸她的头,沉默无言。
南宫玥道:“这儿风凉,咱们回屋吧。司徒家遭灭门,我师父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可能一会儿我们就要启程回去了。”
南宫竹隐道:“万事小心。”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