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洁走了,金长宇立即瘫软在曾羽诗的怀里,连一直紧紧抱着曾羽诗的胳膊都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脸色非常苍白,露出了蜡黄似的底色,他的呼吸都变得细微了起来。曾羽诗慌了,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拍打着他的脸颊,试图要他振作起来。可是没用,金长宇像是逐渐地睡过去了,从此再没有反应。
怎么办?曾羽诗直觉地想到医院和急救车,但是她心里一直有个强烈的愿望,她不想金长宇变成一个病人,由穿着白袍子的医生们用担架从她眼前抬出去!
金长宇不会有事的,让他睡一会儿,醒过来时,就会好了。就这样,她抱着他,任由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安稳地睡着。
屋子里长时间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曾羽诗根本不去看是谁的来电,马上就掐断了它。她低头看金长宇时,还好,他安稳地睡着,没被吵醒。但紧接着,一条短信又发了进来。曾羽诗没办法,只好打开看。
短信只有几个字——请接电话,我是葛存华。
曾羽诗这时看到了刚才的电话也是葛存华打来的,他有什么急事吗?她轻轻地把金长宇放好,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客厅里,她给葛存华回拨了电话。
“喂?曾羽诗吗?”电话里传出了葛存华的声音。
“是我,有事吗?”曾羽诗在客厅里勉强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
“金长宇还好吗?”葛存华突然这么说。
“你,你说什么?”一瞬间曾羽诗心惊肉跳,她像是惊弓之鸟了,怎么又是问金长宇的?又有什么事?以至于电话里葛存华又说了句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喂?”葛存华的声音还在问,“我说金长宇怎么了?他没出什么事吧?”
“没……没有,你怎么知道他……”
“你忘了吗?今天在精神病院里,你不是接到了他的电话吗?他怎么了?”
曾羽诗长出口气,她这才想起来,她接到金长宇的求救电话时,葛存华也在场,他是听到了什么吧?她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说,“他还好,没事,挺好的……就是开个玩笑。”她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开玩笑?”葛存华像是有些诧异,“他经常跟你开这样玩笑?他在哪儿?”
曾羽诗不说话了,她有些尴尬,但也有些生气,金长宇和她怎样与他什么关系?要他来调侃?
葛存华也注意到了,他改变了一下语气。“是这样,我要找他聊聊,了解些情况,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曾羽诗扭头看了看金长宇的卧室,很坦然地说了假话。
“你知道他现在会在哪儿吗?”
“不,我不清楚。”
“那好,请把他的电话告诉我,我得马上联系他。”
“电话……”曾羽诗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他,“他怎么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得了解情况,曾羽诗,你忘了吗?金长宇住在胡家,正是胡家出事的那段日子。他在这个案子里和陈冰洁性质很像,都是外人,都没有以前的交往,可都出现了。我必须得和他谈谈。”
“陈冰洁……”曾羽诗听到了这个名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什么人?她刚才只是问了几句莫明其妙的话,就把金长宇吓成了这样。她不由得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看见满客厅的新潮高档的东西,还有那个硕大夸张的泳池,真的,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都是金长宇的吗?是他家里给他买的?还是他自己挣钱买的?!
一瞬间,陈冰洁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一闪而过——你除了知道他叫金长宇,是个大学生外,还知道他什么?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知道他父母都是谁吗?知道他家里有钱还是没钱?知道他有多少兄弟姐妹?还有,你了解他都做过什么吗?
这些她都不知道!
“喂?喂,曾羽诗,你在听吗?”好不容易她才又听到了葛存华在电话里叫她。她勉强答应了一声,问他还有什么事。
“对了,”葛存华突然说,“你应该回胡家一趟,尽快去。”
“怎么了?”
“胡家又出了乱子,胡善方的病情加重,被强制送到医院去了。和谢长芳一个医院,病房挨得还很近。还有你的男朋友,他叫孙杰,是不是?”
“孙杰?他怎么了?”曾羽诗再次莫明其妙,怎么突然提到了孙杰?
“他……其实也没什么,他去找你,和你的胡叔叔吵起来了。”
曾羽诗重重拍了一下身旁的墙壁,真是郁闷。这个孙杰,他怎么又到胡家去胡闹,真不知道他是搭错了哪根神经。“他……他现在走了吗?你还在胡家?”
“不,他已经走了,我也出来了。”
“胡叔叔还好吗?等等,”曾羽诗猛地醒过神来,“你怎么又去了胡家?又去做什么?我跟你说过了,别去刺激那位老人,”她还想继续再说下去,被不耐烦的葛存华一口打断,“等等,你先等等。我去自然有任务,你还不知道吧?案子还没有眉目,你的胡叔叔已经决定要给死者办葬礼,要入土为安了。我真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想不想抓到凶手,给死者报仇?”
曾羽诗听出了葛存华的怨气,但是她说,“这是两回事。保留老夫人的遗体还有意义吗?她的死因不就是死于扼杀吗?很复杂吗?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给死者报仇,这不是她家人的义务,而是你们的责任。对吗?”
她听见葛存华在电话那端粗重地喘了口气,他没有作声。曾羽诗随即就发觉自己说得过份了,她道了歉,随即思路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陈冰洁和金长宇身上。她脱口而出,“葛存华,你,你了解陈冰洁吗?”
“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她,我敢说,她从前绝对没有和胡家有过来往,可是她和谢阿姨却走得那么近。我觉得她可疑,你能告诉关于她的事吗?”
葛存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很抱歉,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我也很想了解她,可是现在我也找不到她。”
曾羽诗失望了,她听得出来葛存华说的是实话,他也很郁闷。陈冰洁,曾羽诗突然有个感觉,这个女孩儿太神秘了,她似乎让每一个人都捉摸不透她,都为她头疼,对她无可奈何。
电话的另一端,葛存华又在催着要金长宇的手机号码了,无可奈何,她只好告诉了他,才结束了这次通话。
放下了电话,葛存华的心情要比曾羽诗更加烦躁。真的,胡家的事他无可奈何,但是他要怎样才能找到陈冰洁呢?他感觉陈冰洁一直没有停歇地在做着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些都是他应该知道的,甚至是他才应该去做的。
那肯定与胡家的老夫人之死有关,甚至也有可能与李长治之死有关(该死的,他一直忙乱,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似乎与李长治之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陈冰洁却一直参与其中!)。她现在在哪儿?他真的只有公事公办,动用警察机构的力量去寻找她吗?
他烦躁,他不愿意那么做。他向外看出去,发现外面的天有些阴了,连日的高温,是要下雨了吗?
黄昏的时候,茹流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带着些许初春的寒冷,从天空飘落,没有多久,茹流就变得清冷湿润了。在快要暗下来的街道上,一张张雨伞撑了起来,人们缩在伞下,在城里奔向各自温暖的家。
没有人注意到,这时候有一辆车驶出了茹流的市区,向郊外的一片山坡地驶去。在凄冷的黄昏,它远离了繁华和灯火,当它停下来的时候,远方的茹流已经变成了一团隐约的庞大的光晕,它身处的地方,没有一点人烟,像是另一个寒冷无声的世界。
这时淅沥沥的小雨变得大了,雨点敲在汽车的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雨涮要急速地摆动,才能让人看到这片山坡上的景物。
山势平缓,上面有低低的白色的栅栏,随着山坡的起伏,一排排的石碑整齐地排列着,在雨中它们坚硬冰冷地排列着,它们真的是无知无识,一点都不悲伤寒冷吗?
车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下来。雨势虽大,但她什么都没有带,任由着雨水把她瞬间淋湿。就这样,她一步步走向山坡,走向排列整齐仿佛无边无沿的墓碑。
她在墓碑间无声的穿行,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大雨打湿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却掩盖不了她的目光。在几乎全黑下来的天空下,在墓碑激起的雨雾中,她仍然找到了她想找的地方。她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在大雨中蹲了下去,和墓碑上那个人的照片不过咫尺。她凝望着他,她真的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是在冰冷的阿拉斯加冰海之底,还是已经魂归茹流,就在她的身边?
她多么的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只想着自己,一点都不顾他的死活。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的愿望竟然是以这样残酷的结果为代价,才能实现的……她不由得想起,那天夜里,最后的时刻,她还对他说着,当露丝看着杰克沉入了深渊,杰克是不是也在看露丝在逐渐的消失?他是在祝福她,还是在怨恨她?她是不是应该把杰克放在那里,在她得救后,马上带船返回来?万一那时杰克还有一口气呢?是不是露丝亲手害死了杰克……
而她的“杰克”呢?当李长治沉入海底,而她只是在船上伸长了手臂,大声地尖叫的时候,李长治在想什么?!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在变得磅礴的大雨中,没有节制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觉雨小了,一阵寒风吹过来,让她剧烈地发抖。她迷茫地抬起头,发现四周仍然雨声依旧,而在她的头顶上却出现了一把雨伞。她猛然回头,不禁尖叫了一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她身后站着一个瘦高的人,在默默地为她撑着雨伞。
她徒然站了起来,向后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你,你是谁?”她颤抖着声音问。如果不是这个人过于高挑,她真的怀疑是不是李长治的鬼魂终于出现了,他没有怪她,还在为她挡风遮雨。
“陈冰洁,别怕,”那人撑着雨伞向她靠近,再次为她隔断风雨,“是我。”
陈冰洁松了一口气,不知是放了心,不再害怕,还是失望。是葛存华,她现在并不想见到他。“你怎么来了?”陈冰洁悻悻地问,她不愿有人打扰她的秘密,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想和你谈谈。”葛存华平缓地说,“我找不到你,想着你会来这儿。你果然来了。”他转头向李长治的墓碑看了看,墓碑上李长治的照片仍旧年轻文秀,栩栩如生。他不禁叹了口气。
“我没有什么好和你谈的,”陈冰洁却板起了脸,“我没有害什么人,不是罪犯。”
“我相信你不是,”葛存华诚恳地说,“可是你清楚我也明白,你知道谁是罪犯。可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袒护他们?”
陈冰洁看了他一眼,目光非常的复杂,马上就又闪开了,让葛存华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意思。只听她说,“我没有袒护他们,我说实话,我不知道有谁犯了什么罪。如果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说着她就要离开。
葛存华急了,拦住了她,“你难道要抛开警方,自己一个人处理刑事案件吗?!”
这句话像是让陈冰洁震动了,她停了下来,两人共处在一张雨伞下面。她似乎在想,在衡量。葛存华摇着头,加重了语气,“想一想,这涉及到人命,已经不止一条。”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由于这句话,陈冰洁已经脱开了刚才受震动而犹豫的状态。她平静了下来,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什么。很多事,我也想不通。实在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葛存华觉得气闷,觉得愤怒。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这个莫明其妙的女孩儿仍旧在拒绝,仍旧在执迷不悟,难道真的非要他公事公办,要他当着李长治的面,把她带到公安局里审问吗?他喘了口粗气,决定再不和她打哑谜。
“陈冰洁,我问你,胡家的事与李长治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陈冰洁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突如其来的问题,但她直觉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没有关系,还是说你不知道?”葛存华开了头,就再不想着收尾,步步紧逼。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陈冰洁更绝,她一口回绝,绝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
“你是怎么和胡家的老夫人认识的?”
“我已经回答过了,当时你也在场。”
“你没有说实话,我让宋妈带路去过谢老夫人常去的花店,你并不常去,而且你也不喜欢花草。你们根本不是在那儿,因为什么爱好而结识的!”
“那你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我问你的问题。”
“我只有那个回答,随你信不信。”
葛存华再次喘了粗气,他觉得怒火就要压制不住了。这个讨厌的女孩儿,她把他的问话当成什么了?是和李长治在一起拌嘴,她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耍点无赖更好玩?!
“陈冰洁,请你端正态度,我是警察,现在我是为了案件而向你询问。”他勉强平静地强调。
“不是审问?”陈冰洁却冷笑了一声。
葛存华沉默了,他胸口起伏得很大,陈冰洁冷冷地看了一眼,有些担心,但却绝不流露出来。好一会儿,葛存华看了李长治的墓碑一眼,“陈冰洁,李长治是我们共同的朋友,现在我们离他都很近。我真的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想为他做点什么。也不想你陷得太深,你不要太任性,这种事不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陈冰洁急速地瞥了他一眼,葛存华的脸上只有坦诚。她忽然有种冲动,是不是真的就此把话和葛存华挑明,一起为李长治做点事?好长的时间了,除了李长治,只有葛存华这样关切的对她说话,他说的不对吗?他是李长治的朋友……她扭头向李长治看过去,这时无数的雨滴打在李长治的照片上,又溅起来,像一团雨雾笼罩着他。她不知道他此时想要她做什么,但她一直都知道她想为他做什么!
只是一瞬间,她的心肠就再次坚硬了起来。“葛存华,我知道你是李长治最好的朋友,你也关心我。谢谢你,可是我只对李长治负责,他死了,其余的,都与我无关了。现在我很冷,要回去了。就这样,再见。”
“不!”葛存华不放她,“我问你,你到李长治家的老屋里干什么去了?在阁楼上拿到了什么?”
“你跟踪了我?!”
“对,还有,你为什么去钻那个地洞?那个地洞的尽头,那面石壁上的五行字迹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知道有那个地洞,有那些签名?那到底代表什么?!”
陈冰洁惊异地看着他,想不到他曾经跟踪她到过那样的地方,而她却一点都没有发觉。
“怎么?这次不否认了?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陈冰洁突然笑了,很轻松的样子,“你太多虑了,有这事,可那只不过是个小游戏而已。你为什么不再去看看?或许那块石壁上又多了个签名呢?”她再次笑了,很有些莫测高深的意味。
葛存华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说的哪些是实,哪些是假。他还想再问她,为什么出了地洞马上又去舞厅鬼混,而之后又绝足不再去那种地方,陈冰洁却快速地脱离了他的雨伞,走进了冰冷的大雨里。一瞬间,他有种冲动,马上追上去,把她带回局里,按在审讯桌前,要她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可是近在咫尺的李长治的墓碑,让他迈不开步子。
就这样,他眼看着陈冰洁一步步地远离了他,逐渐走进了黑暗,没过多久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后来他是多么的后悔,这时没有公事公办。他不仅为自己失去了工作的原则而惭愧,更加懊悔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不仅又有一条人命因他的决定而丧失,更加使这个案子陷入了更深的泥团。
而所有这一切,本来他都可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