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心情郁郁,身体也明显消瘦,招弟稍大一些,莲子帮满仓种地,满仓心疼莲子,不要莲子帮忙,让她照顾好招弟就行,地里的活可以和村里人换工。莲子一听这话,反过来心疼满仓,干活愈加卖力,春耕后莲子晒成了黑炭头,和整天待在屋里不见太阳的莺莺比起来反差很明显,满仓因此情绪发生了急剧变化,和莲子也不像以前那样亲热,终日闷闷不乐,看着莲子也生厌。莲子明白满仓的心思,劳累一天夜里只等招弟睡了,就趴在满仓身上,谁知满仓渐渐木了,无论如何也起不来。
莲子颇有耐心,时时拿话激励满仓,可满仓就是不行,满仓干活的时候老喊腰疼,一手叉在腰间,对着太阳叹息。莲子心里难过,从背后抱了满仓的腰,满仓怕被人看见,说村里哪有大白天这样的,莲子故意撒娇不放手。满仓火了,一闪身把莲子摔倒在地,莲子被摔得蓬头垢面,眼泪直流下来,脸被冲得一塌糊涂。满仓也不管莲子怎样,扔下锄头只管往前奔跑,一边跑一边哀号,说自己不想活了,莲子见满仓歇斯底里,慌忙追赶,满仓知道莲子追不上自己,又担心莲子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捂脸放声干号,莲子气喘吁吁追上满仓,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跪在满仓面前抱住他的头。
满仓许久才平静下来,只是心慌意乱,莲子见满仓脸色苍白,眼神呆呆的,晚上请许医生前来,医生细问了病症,又把脉,听诊,后说没大碍,休养几日,出门时示意莲子。莲子跟出来,医生见四下无人,就对莲子说,满仓得的是肾病,这是大病,没好办法,休养是最重要的,不能受刺激,不可干重活,否则很难有好的一天,恐怕要丧失生育功能。
莲子一听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站也站不稳,医生也很同情,要莲子有思想准备,说这种病长期折磨人,病人不能生气,说到这里叹口气说:“庄稼人不干重活咋能行,那药也贵,吃了未必顶事,对家庭来说又是大的经济负担。”莲子眼泪流了一地,不停地点头,医生说:“我的话暂时你记着就行,可千万不要和满仓说起,他要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就麻烦大了,没有了长期和疾病斗争的思想,病情就会恶化,到时候需要的费用不是我们这些庄稼人能承受起的,多数人面对的只有死亡。”说完也不看莲子,叹息着走了。莲子站在原地,无声地流眼泪,又怕满仓觉察,拭了泪回屋,洗了脸,到炕前又不敢看满仓,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仓蒙在鼓里,问莲子医生都说了些什么,莲子说没说什么,就是安顿了些事情,注意休养才是最关键的。满仓恼道:“庄稼人没那么娇贵,庄稼烂在地里能休养吗?”
说完坐起身来,那腰像折了一般,只得重新躺下,痛苦不堪,用被子蒙了头,莲子过来要给满仓揉,满仓轻轻一推,说你只管做饭去。莲子说:“你尽管躺着别动,养好身体才能下地,否则不但地里的事干不成,身体也拉垮了。”满仓不言语,心想莫不是得了不好的病,要不怎么就疼成这样,小便不畅快,老觉得尿液堵在下面,心灰了一半。
莺莺久不见满仓,问地头的莲子,莲子说身体不舒服,在家躺着呢。莺莺说你也别太卖力,不行叫几个人帮忙,别累坏了身子,咱家还等你生小子呢。莲子心里直叫苦,但不表现出来,就说过几天满仓没事就由他干了。莺莺见莲子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想寻根究底,气得莲子不想说话,但又怕莺莺猜疑,就说满仓身体不好,自己熬夜照顾了。莲子说着往地里走,莺莺在后头说:“不行我把中午饭给老二端过去,你就别管了,中午你到铺子里来吃饭。”莲子眼泪流进肚子里,头也不回对莺莺说:“不劳烦嫂子了。”莺莺中午果然用篮子提了饭来探满仓,满仓正躺着哼哼,见莺莺进来,忙住了嘴,莺莺笑道:“一架大男人,怎么说病就病成这样了?”
满仓听莺莺这么一说,心里更加难过,又见莺莺提了饭来,只想起身把篮子从门口扔出去。莺莺说着在炕沿边坐下来,满仓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莺莺反倒更加黏糊,屁股挪到满仓身边。满仓眯起眼睛。莺莺问:“我给你喂还是你自己吃?”满仓说:“嫂子以后不要劳顿,今天我领情了。”莺莺说:“就你多情,咋知道我以后还会给你送饭来?”满仓问:“莲子和你说什么了?”莺莺说:“该说的都说了,我看莲子辛苦,就主动给你们帮几天家务,谁知你还不领情。”满仓说:“不是我不领情,我是真的怕麻烦嫂子。”莺莺说:“废话少说,你坐起来我喂给你。”满仓说:“你放着,我自己起来吃。”嘴里说着,也不见起身,莺莺看着满仓问道:“你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满仓无奈地点点头。
莺莺惊道:“你得了什么病,连动都不能动吗?”满仓懊恼地说:“嫂子你就别问了,我就是腰疼不想动,也不敢动。”莺莺毕竟读过书的人,心里大概明白了八九,心想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说了几句安慰话,给满仓喂饭。满仓吃不下,莺莺知道满仓心里难过,也不多说,出来找莲子,给莲子带了饭过来,说人不是铁打的,不吃饭怎么干活。莲子端了饭碗,莺莺走后,莲子只吃了一口,眼泪掉进碗里。莲子知道难以下咽,只好把饭偷偷倒掉,一个人坐在地上不停地流眼泪。
莺莺见满仓已然那样,不再揭他的老底,反倒同情起满仓和莲子来,就找到大兰子,把满仓的病情和大兰子说了。大兰子一听急得脸都白了,说怎么会这样,就抱了招弟急火火来看满仓,见满仓连筷子也没动,大兰子说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说明。满仓只说是腰疼,又不是什么大病,躺几天就好了,是谁嘴长给你说的,大兰子说:“这病还轻,你不懂啊?”满仓试图坐起来,问是什么病会这么厉害,大兰子说肯定是腰子病啊,满仓一听又问严重不,大兰子扭过身子不说话,满仓问是谁说的腰子病,大兰子说就你糊涂,谁还看不出你得的是腰子病。
满仓得病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莲子急得没法,心想莺莺和大兰子都是嘴不牢的人,又想起医生的话,撑不住就哭了,对满仓说你放心,女人撑家的有的是,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家就不会垮下来。满仓不理莲子的话,许久说道:“不会是死病吧,我还没活够呢,还没和你好好过日子呢。”
莲子一听这话,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哭得真像满仓已经死了一般。满仓心烦意乱,想起永生终日胡作非为也没得什么腰子病,心里不平衡,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只在床上哼哼唧唧,饭量也剧减,莲子越是卖力干活,满仓心里就越难过,反倒想找机会讥讽莲子。莲子心里苦,可脸上从来都是笑,她明白满仓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病人本就情绪不稳定,也不再安慰满仓,知道满仓已经听不进安慰的话,就给满仓讲笑话。
满仓笑不出,太阳下山前总是想出来看看映红的天空,莲子把满仓搀出屋子,放到外面的石床上,石床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满仓仰面躺下对着太阳,莲子见满仓心情好转些,就把水拿到他旁边,又匆匆下地。
莲子干活太卖力,浑身汗味,满仓闻着莲子身上的汗味心如刀割,极力不让莲子再下地。莲子想了想,说也好,索性雇人,就当收了一半。秋收的时候莲子雇了几个人帮忙收割庄稼,整日除了做饭就陪在满仓身旁。满仓稍稍能动弹,就由莲子搀扶着在院中走动,莲子抽空烧了一木桶热水坐进去洗澡,嘴里直嘘嘘,满仓就给莲子捏肩膀,莲子闭上眼睛问满仓:“还记得头一夜不?”满仓说到死也忘不了,莲子说你要安心养病,这病好得慢,没有耐心是不行的。满仓直点头,下面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说苦了你了,莲子说:“夫妻要是真夫妻,就不光是那方面的事,好好的,我等你好起来。”满仓点点头,眼泪哗啦啦流进木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