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盛帝咳嗽了好几声，苍白无血的脸上出现了些病态的红色，他喘了几口气，没有说话，程汐湛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踱着步子在空荡的大殿里走着。烛火将他修长的影子一丝丝拉长。
庆盛帝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什么时候，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独当一面，开始谋划着他的位子了。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是那样，一肚子怀疑与计策，亲手残害了好几个兄弟。那些人的脸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可是那些恶毒的眼神，他却记得分明。
他明白程汐湛的感受，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却让他找到了一种同为寂寞的感觉，他一直都没有错，但是自从遇到了樱穆后，他的人生发生了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原来的自己。他开始沉迷于政务和女色，日子开始变得单调。不，也不能说是樱穆，应该是那个时候恰好遇上了她。而他本来应该忘记的人，却在他病中反复出现。他已经开始搞不清自己对那个女人是恨多一点，还是怀念多一点。就想对眼前这个因为他而改变的儿子，他不知道是恨还是欣慰。
还是欣慰多一点吧，至少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他年轻的后一代，拥有一个君王应该有的东西。智慧，勇气，耐心，还有狠绝。
他定定地看着那烛火旁的背影，那张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焦急的脸，他想不起自己上次仔细看过程汐湛的那张脸是什么时候了，这个孩子，对他恐怕只有恨吧。这样也好，庆盛帝这样想着。突然他对着程汐湛的背影喊出了他的名字。
这个声音有些温柔和小心翼翼，让程汐湛回过头来皱着眉看着他。
还是有些孩子气吧，庆盛帝想着，“湛儿，你去将杜如海叫来。”
程汐湛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转过身来去叫了一直在门外的杜如海，得到允许，杜如海连忙跑到了庆盛帝的床前，“皇上。”
“杜如海，你去将朕御书房里那一道圣旨过来。还有笔墨。”
“皇上？”杜如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立圣旨，恐怕就……
“快去。”庆盛帝没有回答他，反而催促着。
杜如海点了点头，收下了心里的思绪，一路退了出去。
程汐湛眯着眼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
“湛儿，父皇知道你不喜欢父皇，这些年父皇也一直疏于对你的关心，但是你要明白，你之前是太子，朕想要对你要求严格，并没有错。只是，没想到，你已经这么优秀了。樱穆看到了也会欣慰……”
“你别提她！”程汐湛红着眼睛生气打断了。这个人怎么还有脸提自己的母亲！
“好，但是你要知道，治理一个国家并不是什么儿戏的话，纵使朕与你有不和，但是朕的国家，朕的子民，都没有错，无论换了哪个人当皇帝，他们都没有错。朕希望你有这个想法，当然，朕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才能，因为你从来没有当着朕的面表现过，现在看来，税收的事情，你私下也做过功课吧？”庆盛帝笑了。
程汐湛并没有听，他只是定定看着他。
杜如海很快将笔墨还有圣旨送来，庆盛帝借着烛火，写下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道圣旨，杜如海已经忍不住哽咽了起来，“皇上……”
“好了，杜如海你也不必如此，以后要伺候好下一任的主子，知道了吗？”庆盛帝仿佛突然想开了一样，将身后的事都交待了出来。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的程汐湛，袖子里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杜如海你出去吧，朕想再和湛儿说句话。”
大殿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重，程汐湛站在那儿，突然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湛儿，朕是个皇帝，但朕也是个父亲，朕也希望得到你的原谅。要是能重来，朕也不想这样，可是都迟了。”庆盛帝有些遗憾道。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程汐湛冷冷问道，要是能重来，你还是会不在乎那个女人的命，要是能重来，你还是会不在意我的努力，要是能重来，你还是会二话不说地为了程汐灵而不惜伤害我！说什么重来的傻话，当真是老糊涂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灯火摇曳了一下，空气中散发着煤油燃烧的味道。
程汐湛皱着眉将目光投到了那张龙床上，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人，此刻静静地半靠在那里，一只手搭在胸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程汐犹豫了一下，轻轻上前，将手探到庆盛帝的鼻前，然后收了回来，他的脸色很淡定，可是颤抖的那只手却出卖了他慌乱的心情。他站在那儿，看了庆盛帝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良久，他慢慢走了出去，将太和殿的门打开了，不意外地发现程汐景和程君墨站在外面。他对着一旁垂着头的杜如海道：“杜公公，父皇去了。”
杜如海瞳孔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往地下一跪，哀嚎着：“皇上！皇上啊！”
整个太和殿外的宫女太监哭成一片，程汐景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只是，全程程汐湛都低着头，没有流一滴泪。
冬夜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子，干涩寒冷的夜风从太和殿开着的门中呼啸而过，吹鼓了众人厚厚的外袍。
纵使再难过，杜如海还是吩咐了太监通知各部门的人员，一些在温暖被子里睡着的大臣们半夜被人叫了起来，得知了消息后忙穿上朝服奔进了皇宫，礼部的人手忙脚乱。
这一夜，皇宫里处处挂上了白色的陵带和灯笼，夜风夹杂着呜呜的声音，吹到了后宫，一些妃子们哭的撕心裂肺却再也不见人来哄着她们了。第二天全城的百姓就会挂上祭祀的东西起来。这一年的冬天，身患疾病的庆盛帝到底还是没有等来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冬至。
当一群大臣急忙赶到宫里来，入目看到一片白色的灯笼，还有站在太和殿门口的杜如海和早已经“疯掉”的大皇子程汐湛。
顾不得惊讶的众人，看着杜如海手里的圣旨，不得不跪下来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因疾病缠身多日，深感疲惫，今大皇子程汐湛性格沉稳，治国有策，朕重新封其为太子，若朕他日去后，即由太子程汐湛代理朕接手辰月国。钦此。”
诏书一下，底下哗然，一些人在心里嘀咕，不是传说这大皇子已经疯了吗？怎么现在成了他们新的国君了？
不过看着一脸严肃的程汐湛，这些人到底是没有把疑问说出来，现在都有了圣旨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不乏有人提出了异议，认为这圣旨有假，可是检查后发现的确是庆盛帝的亲笔记。看着程汐湛那冰冷的眼神，直觉告诉他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同样没有睡的，还有被关禁闭的程汐灵以及云贵妃。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那个懦弱的怂货！父皇不是一向最疼爱我的吗？为什么会让他做皇帝！我不信！”愤怒的程汐灵砸掉了房间里一切能砸掉的东西，他的眼睛气的发红，身体不停在颤抖，那个怂包，处处比的上他，还是个疯子！
等等，程汐灵冷静了下来，疯子，该不会他是一直装的吧，这样才能大理寺逃出来，可真是好算盘啊，他当初就不应该听母妃的，应当直接在饭菜里下毒。让那个家伙永远都出不来！现在倒好，他做了皇帝，那这京城还有他立足的位子吗？
真想着呢，门口传来喧哗的声音，不一会儿，云贵妃出现在他的门口。
“母妃！”程汐灵忙扑了上去。现在能帮他的只有母妃了！
“灵儿，消息你已经听到了吗？”云贵妃拉着程汐灵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冷。
“嗯，母妃，为什么是他？！”程汐灵不服气地叫道。
“你父皇病了这么多日，我天天伺候，就是想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封你为下一任，想不到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我不在，不然结局定不会如此！程汐湛，想不到这家伙是偷着坏的狼！”云贵妃狠狠地咬着牙。
亏她以前去看他，那个时候他装的还真是像啊，连她都糊弄过去了。不过一想到他联合着程汐景一起戏弄她的事情，她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一番。这个程汐景，之前就看他不顺眼，果然他就是和程汐湛一伙儿的！现在看来，当初他帮灵儿恐怕就是有计划的，真是狠毒啊。
“母妃，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那个小子一定不会放过我的。”程汐灵问道。他有些焦急，虽然他知道程汐湛那个性子应该不会对他做些什么，但是本能告诉他要提防着他，他以前是欺负过程汐湛不少次，万一他报仇而来该怎么好？
“不用担心，现在皇上才驾崩，朝中规定五日之后才会正式册封，只要在这五日内，我们动手就可以解决后顾之忧。”云贵妃一脸阴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