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华顺着那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向上看去,一个穿白色婚纱的老头,抹着厚重的红嘴唇,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两条长长的鼻涕像面条一样粘在老头的嘴上。滴落在齐北华手上的“眼泪”竟然是这鼻涕中的一滴。
“四眼神怪”瞪着两只无神的眼睛,傻呵呵的站在旁边。老头伸出一根小指,轻轻碰了一下“四眼神怪”的额头,道“倒。”“四眼神怪”听话的软绵绵的倒向地面。
齐刷刷的手电光聚集在怪老头身上。老头笑嘻嘻的看着从四周“窜”出来的哥几个,道“好小子,都带着手电呢。今天爷爷我就陪大家玩玩。”
刘定天道“这老头怎么冒出来了,快把他架走,别耽误事儿。”
马小虎、黄玮上前架起老头的两个胳膊,欲把老头弄走。老头一个踉跄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喊起来“欺负老年人啊,欺负老年人啊。”
几个女生也从躲藏的地方钻了出来,大家看着这个大声吵嚷的老头,无计可施。刘定天看了看我,道“今天晚上白忙活了。”
柳随耘抱起“四眼神怪”,无论如何拍打,呼唤,“四眼神怪”都没有反应。这胖丫头呼呼大睡,时而发出一两个重重的鼾声。
老头躺在地上,不时的抬头看看我,道“哎呀,这小杂种啊,不孝啊,丧尽天良啊,没有尾巴的小兔崽子啊。”
卢超道“你嘴巴干净点儿,你骂谁呢?”
老头揩下一手鼻涕,用力一甩,那鼻涕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卢超嘴上。卢超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啪”,卢超左脸挨了狠狠一记巴掌。卢超朝四周看看,道“谁?谁。”
老头一屁股坐了起来,道“我呀,你小爷爷我呀。”话音刚落,“啪,啪,啪。”卢超接连又挨了三记巴掌,那脸立时红肿起来。
“把四眼扶起来,我们走。”我气急败坏道。
那老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不要把哀家一个人留在这儿,哀家好害怕啊。”说完,眼泪如泉水一般从那两只小眼睛里“咕咕”而出。小老头抹了一把鼻涕,擦在我身上,道“小哥,留下陪哀家好不好?”
“神经病。”刘定天走过来,一把将老头的手扯掉。
正当我们要踏出亭子,一群穿制服的伙计将亭子团团包围。为首一名大汉,手持电棍,走上台阶,慢悠悠的踱步到亭中。那大汉右手举起电棍,朝左手用力砸了几下,道“把他们几个都带到校保卫科。”
刘定天扒开众人,走到那大汉面前,在大汉耳根嘀咕了一会儿。大汉点了点头,道“把这些男生都带到校保卫科,女生回宿舍。”
刘定天朝大家耸耸肩道“先跟着去吧,到那儿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在保安的“护卫”下,哥几个排着长队向保卫科走去。女生们则朝宿舍走去。
奇怪的是,保安们竟然像看不见那老头一样,兀自把老头一个人丢在亭子中。老头站在凉亭中,拍着双手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地主呱呱叫。”
刘定天用保卫科的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大家都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三分钟后,刘定天沮丧的把电话放下了。摇头道“我爸今晚不对劲啊,往常不这样啊。”
马小虎道“刘哥,你爸怎么说的啊?”
刘定天摇摇头道“我爸说咱们活该,谁叫咱们去招惹那个怪老头的。”
黄玮道“咋叫咱招惹呢?是那老头自己冒出来的。”
保卫科的那名大汉,慢悠悠的踱着四方步走了进来,道“小子们,起来吧,你们辅导员来了……”
……
第二天的早饭过后,我、刘定天、马小虎、黄玮、卢超、齐北华、夏晓辉七个人就成了江北医科大学最著名的新生。因为我们被全校通报批评了。“罪名”是聚众滋事,扰乱校园公共秩序,每人罚款三十元并扣学籍分二十分。
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别小瞧这三十元钱。在物价飞涨的今天,三十元钱确实买不了啥东西。但在1995年,我记得我那个时候一个月生活费是两百元钱,所以这三十块钱,够我花一个星期了。
我们学校实行的是学籍分考核。奖学金的评定中,学习成绩占百分之六十,学籍分占百分之四十。学习成绩那要靠平时勤学苦读获得,但这学籍分,学问可就大发了。
学籍分的获得主要靠平时参加活动获得,比如参加个文艺表演啦,运动会参与个项目啦,书画大赛也投张稿啦。有人要说,那没有特长的学生怎么办?好办,有活动的时候要布置会场,那你搬桌子,擦地板,也是可以获得学籍分的。
学籍分四十分,一下扣了二十分意味着哥几个这学期是没有资格参加奖学金的评定了。如果学习成绩不突出,总考核落在后三名内,那就意味着要留级。
靠,太**的狠毒了。我从心里诅咒这万恶的“制度”。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
晚饭过后,众人都躲在床上休息。大家都不想出去走动了,目前的身份太招摇和惹眼了。
刘定天最惨,不仅仅是罚三十元钱和扣二十学籍分。他被学校勒令每天打扫临床二系教学楼的厕所,由全体师生观察。这个处罚没有具体的结束日期。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凶手没现身,却把全体哥们都栽了进去。左立棠昨天吃坏了肚子所以没去,逃过了这一劫。正当我郁闷不已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吵嚷。
探头出去,只见那像瘟神一样的小老头正站在男生宿舍楼下。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举着一个破碗,头上插着一把稻草,穿着一件黑色的破衣服,打着一双赤脚。
老头兴高采烈地在围观的人群中穿来穿去,拿着筷子敲击着破碗,唱道:
各位少爷小姐慢些走,
听我老汉数来宝。
掌柜的开了个棺材铺,
他这儿的棺材真正好。
一头儿大,一头儿小,
装里死人跑不了,
装里活人受不了。
要问掌柜叫什么,
鼎鼎大名张彼得。
小老板今年二呀二十整,
读书已经一十二年啦。
不偷不摸是个好人。
要问他祖上干嘛地?
爷爷是殓房执事张大年
爹爹是停尸房的酒鬼张
要问彼得理想有多大,
娶个媳妇生娃娃,
……
“这糟老头子活腻歪了!”我腾的从床上坐起,几步冲下楼去。老头见我从楼里冲出来,立时喜上眉梢道“大老板来了。”围观的学生看我出来,立刻散去。
我一把抓住小老头的领子,道“我认识你吗?”
小老头笑嘻嘻的说道“咱们是亲戚啊,彼得。”
这老头满嘴的胡话,我气愤道“谁跟你是亲戚?”
小老头把头一偏,道。“认识绿莱吗?”
这话犹如一颗巨石投进表面平静的湖水中,顿时让我百感交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莱哥的名字?”我抓住老头的肩膀猛晃起来。
老头歪着脖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算老几啊?”
“……我算是莱哥的女婿吧。”我憋了半天,终于吭哧出这样一句话。
老头一下从我手中滑出,跳到一丈开外,道“夜里来菱角湖公园找我。”
“你是谁啊?”
老头笑嘻嘻的跑远了,边跑边说“我是你爷爷啊。乖孙子。”
晚饭后,刘定天带回个好消息。“四眼神怪”醒了,但已经不记得那天夜里的事情了。
公安局那边不再有人来找学生们问话。三起凶杀案就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不再有官方人士提及。关于案情分析,只是学生私底下的智力竞猜。
入夜,当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我穿好了衣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今晚,我要会会那个让人头疼的怪老头。直觉告诉我这老头不简单,他不仅仅能隔空将卢超脸打肿,还能将我的家世悉数抖出来。“四眼神怪”的昏睡肯定也与这老头有关系。是福是祸,今晚走一趟就见分晓了。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凭空让我多了几分恐惧。
到了公园后门,隔着栅栏可见一微弱的黄光有节奏的闪烁着。走近一瞧,老头正一脸悠闲的叼着一杆旱烟袋,有滋有味的吧嗒着嘴。老头两只小眼睛在微弱的黄光下像老鼠的眼睛一样,透着贼头贼脑的精明。老头用旱烟袋指指旁边的桌子,道“这有点熏狗肉,我今晚吃剩的,你吃了吧。”
这老头以为自己是谁啊,这口气,好像给我吃点剩肉是多大的恩赐。
“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吧。”我不耐烦道。
“孙子,这态度可不行啊。”老头朝空中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谁是你孙子啊?你有啥事儿就快点说,别整些没用的。”
“你缝了大概三百张人皮吧?”老头慢吞吞道。
“你,你是谁?”我打了个冷战。
“哎呀,我都说啦,我是你爷爷啊。”
“我爷爷叫张大年,死很多年了。”
老头有些生气,将旱烟袋猛的丢到石桌上,道“臭小子,阿莹的爷爷,你叫啥?”
“叫爷爷,但阿莹的爷爷已经死了。”我随口道。
“仲秋,他死了?”老头难以置信的问道。
“仲秋?”
“阿莹的爷爷。”老头道。
“是啊,他为了拯救族人和那些鬼怪同归于尽了。”
“仲秋啊,你怎么走在哥哥前面了呢?”老头哇哇大哭起来,刚哭了两声,立刻将哭声收了回去。转身笑嘻嘻道“仲秋,你这个傻瓜,你死得好啊,这么个聪明绝顶的孙子,我白拣了,你说你气不气啊?”
“你是阿莹爷爷的哥哥?”我惊喜的抓住老头的双手。
“是啊,亲哥哥,绝对亲哥哥。”老头严肃道。
“那你是……”
“我是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