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霍然抬头,却只看到艾米罗的背影。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背影是那样宽厚和结实。在牛油火炬的映照下,长长的影子落在石板地上,沉重的脚步声在廊道里经久回荡。
我摸了摸耳朵,刚才我没出现幻听吧?他说他明晚要来救我吗?
艾米罗如今已跻身高手之列,B阶五段,放眼整个帝都,这等级别的武者不过寥寥百余人。况且他本身就是治安总署的要员,无论是人脉还是情报资源,都有着先天的便利条件。若是加上老贼的协助,救我出去倒也不是一句空话,只不过……
他早已不是当年圣光小队里那个举止莽撞,行事不计后果的战士了。如今的他,是《名探之花魔巢喋血记》中主角的原型,市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佐治亚子爵、治安总署帝都巡捕第三营统领、治安大臣梅杰大人的爱将……这一连串闪亮的光环,笼罩在不到三十岁的艾米罗的头顶,预示着他的仕途将一片光明,前路不可限量。
小艾叔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无论你能否救出我,只要踏出这一步,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名声、地位、权力、财富,以及来自帝国高层的信任,将在霎那间化作泡影。而这些东西,是你出生入死,提着脑袋换来的!
我们之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这些年来,我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用你的,而且还从不说你的好,总是跟你找别扭,你对我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现如今,你又何必为我抛开功名富贵,不惜背负反叛的罪名,重新踏上逃亡生涯呢?
我心潮起伏,不能自已,既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又感动于艾米罗为搭救我而不惜自毁前程。他的营救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如果他失手被擒怎么办?就算救出了我,我们该往什么地方逃亡?又如何躲避治安总署的追捕呢?
千头万绪纷沓而至,我忧心忡忡心乱如麻,反反复复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不知不觉中,我沉沉睡去。
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把我从睡梦里吵醒,我懵懵憧憧抬起头,牢门再度打开了,一个身影静静的立在我面前。
我心里这叫一个烦闷,今个这是怎么了?这地方是戒备森严的牢狱耶,又不是菜市场,怎么没完没了的有人进来闲逛?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咦,站在我身前的居然是一个美女!
她身着一身淡黄色长裙,荷叶状的褶边上镶嵌着内外两圈细碎的彩晶,白皙的颈中挂着一串珠链,每颗珍珠都有手指肚大小,光亮圆润,勾勒出女性特有的妩媚柔情。她的脸上只是略施粉黛,却显得清雅动人,秀眉弯弯,眼眸碧蓝,鼻梁高挺,洁白精致的面庞上无一点瑕疵,一袭金发如瀑布般垂在肩头。她手里挑着一盏魔法照明灯,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呆呆的盯着她,这个美女,这个美女,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天啊,这、这不是苏珊吗!
“苏珊!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何走时不带上我?你没受伤吧?小威在哪儿?他还好吗?”我跳将起来,忘情的大叫道,连珠炮一般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几天来心底沉甸甸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末了我还补充了一句,“你、你这身打扮,还真像个女孩子……”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妙,下意识的一抱脑袋。出乎我的意料,苏珊却没有动手,她把魔法照明灯往墙角处一搁,在我身旁的草堆上坐了下来。
她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手托香腮,静静的凝望着我,沉默了许久,“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她的眼眸如星月般明亮,“那天,你为什么要拼死救我,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嘛,”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作出一个笨到家的回答。
“只要是你的朋友,你都会这么做吗?”苏珊紧紧追问。
“是的,”我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在她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的同时,我又赶忙补充道,“不过我的朋友并不多,到今天为止,也只有你跟小威两个人。”
神明在上,我可没有说假话,艾米罗、雅丝姐和老贼,我已经把他们当作我的家人了,至于卡特、吉米哥几个,他们算是我的同学嘛。
“油嘴滑舌,”苏珊伸出葱管般的手指,嗔怪的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神色甚是愉悦,“我沉入魔法阵之后,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到家中。听管家说,他们在一片沙地上将我找到,当时我昏迷不醒,他们就将我抬了回去。之后我去找你,发现那处地方被军队封锁了。”
苏珊显然心情很愉快,竟然破天荒的跟我聊起天来,像是小威这几天多么惦记我,连饭都吃不下;多瑙城因为幻境的毁灭而发生了恐慌,全民募捐修缮神庙;那个赏金猎人的武功路数已经查明,是源于北域噬日荒漠的杀手世家……
以前我甚至在心里偷偷怀疑过,苏珊是不是有啥语言功能方面的障碍,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她还是很健谈的,叙述起事情来思路清晰、井井有条,看样子,她受过的良好教育不在小威之下。
我痴痴的望着苏珊,看着她笑语嫣然、神采飞扬的样子,希望把这一刻的她牢牢地记在心里。明天晚上,我就要越狱逃走,从此踏上逃亡生涯,成为多瑙帝国的通缉要犯,也许,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帝都,再也见不到苏珊和小威了。
想到这里,我心下不禁潸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苏珊一怔,很敏感的噤口不言,她认真地看着我的脸,“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能说给我听吗?”她轻轻的问。
我张了张嘴,险些把越狱的事情全盘托出,转念一想,此事关联重大、性命攸关,还是不要把她牵连进去为好,“我……我听说治安总署已经定案,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以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照看小威……”我心里难受,使劲咬着嘴唇,却无法抑制声音的哽咽。
实在想不到,苏珊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花枝乱颤,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昏暗的监牢里。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想必会觉得这幕场景非常有趣,一边是伤心欲绝、声音哽咽的我,另一边是笑靥如花的苏珊,我们两人面面相对,她越笑,我越是难过,我越是难过,她笑得就越灿烂。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死了你很开心吗?”我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冲她吼了一嗓子。
苏珊的笑声停止了,她拾起地上的魔法照明灯,站了起来,摆动的裙裾犹如一朵绽放的彩莲,“我从没有过朋友,如今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怎么会让他轻易死掉呢?”她认真地端详着我,“我保证,你不会有事,而且会比大部分人活的都好。”
……
苏珊走了,我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的话是啥意思?难道她打算跟艾米罗一样,准备纵马提枪杀进监狱,把我救出去?
艾米罗这么做的话我能理解,也勉强可以接受,可是,我绝对不想让苏珊为我做这些。唉,我刚才该把话问清楚,及时劝阻她,这下可怎么办?以她的武功造诣,想要救出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况且她也没有内部情报,若是冒冒失失杀进来,不仅会搅了艾米罗的计划,自己也会身陷险地。
我急得不行,又束手无策,辗转反侧到凌晨,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治安署那帮审讯员居然没来打扰我,这几天被他们折腾坏了,若不是因为肚子咕咕叫,我才不打算起来。
我翻身坐起,咦?早饭怎么还没送过来?
又等了一会,连早饭的毛都没见到,我饿得不行了,“咣咣”踹了铁栅栏几脚,扯着嗓子又喊又叫。
一个看守急匆匆跑了过来,“出啥事了?你小子闹什么闹,想造反不成!”
“我还要问你呢!自古坐牢管饭是天经地义,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本少爷凭啥来这么个鬼地方!”我的嗓门绝对比他高,理直气壮的跟他吵架,“不给饭吃是不是?那少爷我还不吃了,从今天起我拒绝接受审讯,绝食抗议!”
那看守气坏了,想要抄家伙打我,隔着铁栅栏又够不到我,正闹的不可开交,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行人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大、大人好!”对我破口大骂的那名看守忽然矮了半截,噤若寒蝉般转身行礼。
我打眼一看,来的竟是帝国治安大臣梅杰大人,他身后跟着一群下属,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个身穿红袍、头戴高冠的中年人。
“还不快把牢门打开,”梅杰大人低叱道,语调颇具威严。
“咣当,”牢门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我心下忐忑不安,他们不会是来杀我的吧?这也太夸张了,我又不是什么元凶巨寇,杀我一个小虾米还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吗?主啊,千万要保佑我,如果他们现在动手,艾米罗的计划可要泡汤了,我也绝对没救了。
“若羽小兄弟,这几日多有得罪了,”梅杰大人向我拱了拱手,“我等也是公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小兄弟是豁达之人,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咦?这是怎么一说?就算不杀我,也用不到这么客气吧?他可是堂堂的紫阁大员,有必要对我低声下气?难道艾米罗绑架了他的丈母娘和小舅子,迫他放了我吗?我在心里胡思乱想。
见我不言语,梅杰大人也不在意,他向后退了两步,向红袍人躬了躬身,然后转向我,“这位是帝君遣来的圣使,有旨意下达。”
那位圣使踏前一步,清了清喉咙,“帝君谕旨!”这一嗓子中气十足,调门拖得老长,呼啦一下,整个监牢里跪了一地,我愣了足足几秒钟,梅杰大人在地上狠命的拽我,我只好顺势跪下去。
红衣圣使取出一个黄色的羊皮卷轴,恭恭敬敬的展开,大声诵读,“今有帝都军校一年级生辰若羽,品行敦厚,胆识过人,恪尽职守,忠勇可嘉,为维护皇室成员,不惜以身犯险,与强敌周旋。其忠君爱国之心,天日可鉴。惟其年幼,不便封赏,特命内务署赐金五百、魔晶两袋、粟米衣物等一宗,以彰其功……”
***
我左手抱着一袋金元,右手提着两袋魔晶,迷迷登登的走出监狱大门,腰上还绑了一根绳子,用力拖着身后的一辆四轮车,里面盛着帝君赏赐的一宗吃的穿的,车顶上蒙以黄绸,还系着大红的缎带,乍看上去有点像是送嫁妆的。
刚才出狱的时候,梅杰大人满脸堆笑,跟我说了好一些话,主审官巴恩斯带着一干审讯员连连赔罪,我表面上笑嘻嘻的跟他们应对,实际上他们说的啥我一句都没听见。
这世道是怎么了?好好一座当世奇观被我毁掉了,毁的那叫一个彻底,连渣都没剩下,就算我不是主犯,终归撇不掉干系,能保住小命已经是撞大运了。这还怎么着,居然帝君下旨嘉奖我,给我如此丰厚的赏赐,天啊,到底是谁疯了!早知道如此,我上学第一天就该把魔砂幻境拆了。唔,我今晚要不要放把火,把整个帝都烧掉呢?
还有,谕旨里说我为维护皇室成员,不惜以身犯险,我咋听不明白?明明是赏金猎人想要我的小命,我想不犯险也不成呀,难道说……
“若羽,若羽!”
咦,是谁在喊我?
大门外的路边站着几个人,艾米罗、雅丝姐和老贼!
“哈,大家好呀,这次咱们可发财啦!”我欢笑着向他们迎去,雅丝姐抹着眼泪,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其实我已经比她高出半头了,这么趴在她怀里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你个小家伙,命还真大,”艾米罗一拳把我砸了个趔趄,他拍着我肩膀一阵笑骂,自打他从岭北回来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
“是啊老艾,我被放出来了,你也不用造反了,”我愣头愣脑的说。
艾米罗脸色一变,左右张望,一把捂住我的嘴。
“小若羽呀,真看不出你有这等本事,竟然攀上了皇室的高枝,看来以后我老人家得沾你的光喽,”老贼笑得那叫一个贼眉鼠眼。
“老贼爷爷,我一直没搞明白是咋回事,我不认得什么皇室呀,”我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呼哧哧的喘着粗气。
“你就别装啦,帝君已经昭告天下了,三皇子威廉前夜遇到刺客伏袭,你奋不顾身冲上去护驾,与刺客死战,并将他引开。那刺客行刺不成,恼羞成怒,竟然丧心病狂的毁掉了魔砂幻境,”老贼侃侃而谈,我听的是呆若木鸡,“刺客身份现已查明,是受菲斯特豪族所差遣,帝君闻之雷霆震怒,已于今天早上通告诸国,自即日起与莫高雷七豪族进入战争状态……”
“天啊,不至于吧!”我半晌才回过神来,“老贼爷爷,你我都清楚,这是咱们圣光小队的事情,跟旁人没啥关系,若是为了这引出一场战争,那得多少人丧命,这、这可怎么办!”
“若羽你别慌,这个宣战其实是个幌子,魔砂幻境毁掉这么大的事儿,对国内外怎么也得有个交待嘛”,老贼眨了眨眼睛,“虽说凭帝国的实力,灭掉菲斯特领地就像喝口凉水那么容易,可毕竟双方之间不接壤,隔着天雷王国这个宿敌,所以呀,这一仗根本打不起来。”
是这样呀,我松了一口气,既然战争打不起来,毁掉幻境的罪责又推给老对头菲斯特豪族了,我总算是解脱了。不过这件事如此了结,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呃,三皇子威廉、威廉皇子、威廉……
我正愣神,对面的艾米罗忽然神色凝重起来,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瞄向我身后,他一甩衣袍,单膝跪地,高声叫道,“治安总署帝都巡捕第三营统领艾米罗,见过三皇子殿下!”
老贼跟雅丝姐也慌忙跪倒在地。
我愕然,下意识的转过身,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匹神骏的白马勒住了缰绳,马上端坐着一名少年,他身穿一身笔挺的军装,红色缎带上镶嵌着两枚皇室徽章,襟袖边缘饰以一圈细细的真珠,宝石纽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肩头披着一件金色斗篷,绣着狮纹的图案,面目英挺,栗色眼眸炯炯有神,虽然年纪尚小,但气宇轩昂,威武不凡,举止间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小威!三皇子威廉!
我心中大喜,想扑过去抱住他,刚迈动脚,心头忽然一阵茫然,他毕竟是无比尊贵的皇子,而我只是一介草民,我犹豫了片刻,慢慢跪了下去。
“若羽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威廉皇子大急,翻身滚下马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用力搀扶起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以前对堂堂皇子殿下,我未免太过不恭敬,是不是该请罪才对?
“皇子怎么了,就算以后我成了亲王,你一样还是我的大哥!”威廉皇子冲我做了个鬼脸,一时间身上的威仪荡然无存,又成了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威。他依次搀扶起艾米罗诸人,“艾统领,我知道你们是来迎接若羽大哥的,实在抱歉,我得把他先行借走,”他转过脸,冲我眨了眨眼睛,“苏珊郡主已经在枫丹园设宴,为大哥接风。”
(古阵魅影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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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白自25日起出差,赴杭州、南京、上海一行,下周二返回,今日特将古阵魅影卷终结,下周起,本书最诡异的一卷——神山法陵卷的故事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