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泽承也关上窗帘,他走进奶奶的房间,床被搬出去了,剩下一些古旧的家具。黑漆描金书柜被书摆满,书柜前是一张紫榆镶嵌景泰蓝石心条案,条案两侧各有一把榆木镶理石单靠背椅。黑漆描金山水图衣柜旁有一只朱漆的浮花皮箱,这让卢泽承像到了古代女子的嫁奁,就是这个样子,他觉得谷燚没把这些搬到自己家里去真是稀奇,这应该在她的收藏范围内吧?不过她不能把它们带走,卢泽承打开皮箱盖,里面有一把匕首,精致得像是给女性随身佩戴用于装饰而非实用的。
他随身携带这把匕首,偶尔觉得不方便或者被匕首中的魂魄困扰而觉得难受就会把它放进这个箱子里。
他端详着手柄,然后把它平举在眼前缓缓抽出匕首,虽然这种姿势像是拔剑,对待一把匕首有点可笑。
清光冷冽,房间里的空气如结冰般冷凝,在匕首锋尖离开刀鞘的一刹那,寒光爆发,房里只剩下一片白光,仿佛所有的事物都消融在其中,光芒消散后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被驱散,这个房间陷入阴雨天幕下的状态。
如江南之春柳条曲线的利落,夏季瀑布奔腾而下的磅礴气势,深秋大雁飞过天空的悲怆呜鸣,酷寒隆冬地下千丈的不化寒冰,卢泽承手中拿着这样的一柄剑。剑开始蜂鸣,剑刃上涌现淡淡的黑雾,蔓延到两侧笼罩住剑身,突然又收拢成女子纤细柔软带有光泽的发丝状的不明黑丝,绕着剑身开始旋转。
他走向铜锁衣柜,随着他的走近黑丝旋转的越来越快,竟然让人感觉有刺耳的尖叫和笑声从中传出,满是骇人的煞气。地板被长剑划出一道凹痕,有黑丝如黏浆般陷在了凹痕里,但又快速地向剑上爬去,随即卷入飞速旋转的暗流中。
衣柜震动,有什么东西感受到了“跫”的迫近,急切的想要逃离。接着有东西在内部拍打着柜门,但它又放弃般的停下来,晦暗的房间里突然死寂得可怕。一股青白的雾气从柜缝里涌出来,渐渐化成一只残破的手,干枯又狰狞,手腕以后还是成丝成缕的雾气却已伸向卢泽承直指双目!
男生后退避开,手迅速的追击,没有身体的束缚就像飘逸的缎带,卢泽承侧身躲过攻势一剑简单的纵劈而下,融合出的青色的断臂被劈成两截,雾化后又迅速融合,停留在了空中。
卢泽承缓慢的贴地滑动脚步,这只手也同样的速度改变着方向,手指之间始终对着卢泽承,仿佛本体在某处观看着。两方蓄势待发,卢泽承移出五步的时候青色的手猛然出击抓向他,卢泽承跳跃避开,在空中翻转双手握剑对着衣柜柜门的间隙劈下,好像一道闪电划过无边的寂静夜空,几秒后又是惊雷。
卢泽承落地的时候面向衣柜,身后追来的手臂在空中消散,剑上飞速旋转的暗流窜进被劈裂的衣柜,顿时从里面传出杀戮嘶吼之声。
兵荒马乱后声音渐渐小下去,衣柜瞬间爆裂,木屑纷飞,较大的碎片迸射,有的射入墙壁扎进画框,有的从门口射出打穿了楼中楼的木质楼梯扶手,一片向卢泽承飞来的碎片在距离他几厘米的地方减速直到停止运动,然后落到地上。
随着尘埃逐渐落定,卢泽承听见从木板下传来的声音,让刚才一直镇定的他变了些许脸色。就像饥饿的虎狼在大肆啃食活物,他每一次挥剑后都会变成这样,但他总是像一个侍者静静的在一旁等待,片刻后暗流飞回剑上,旋转的速度由快到慢,黑丝变成雾气顺着刀刃回到剑内。
卢泽承用手摸了一下剑身,从地上捡起匕首的刀鞘,分明与剑的规格不符,但剑尖一接触到鞘口就再次迸出光芒被吸进其中。地板上的木板木屑支离破碎,经过刚才的一击还有一滩红得发黑的污血有生命般的挪动。
“够了。”他一脚踏在污血移动方向的前方,“不会让你破灭。”那滩粘稠的污血爬上他的拖鞋,他忍着恶心伸出手凭空画出一道字符,空气中金色流畅的文字像是印于织物缓缓飘落,覆盖在血污上随即升腾起一股雾气,雾气化为一个美貌女人的形态,面目如严冬盛开的梅花般脱俗,她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是转瞬便消失不见。
这是一只雾凝鬼,十大恶灵种之一。卢泽承有些疑惑,作为十大恶灵种,这只雾凝鬼的能力也太弱了些,除非她无意进攻或者本来有严重的伤势。
他从墙壁上拔下一块刺进相框的衣柜碎片,默念咒语,一切复活般的动起来,衣柜重新拼装,散落的相框玻璃回升复原,不见一丝裂纹。都恢复了原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阳光再次透进窗户。
卢泽承走向房间的东北角,靠墙再依次走过西北角,西南角和东南角,最后他返回走到书柜前,拿出一本泰戈尔的《断想钩沉》。封面和前几张纸还是完整,中间的书页被掏空放置了四颗黑色的珠子。而也就在书被翻开的瞬间,阳光再次被抹去,室内陷入了刚才的阴雨天幕下的状态。
四角的地板砖齐齐发出沉重的声响,一起下沉两寸。慢慢的,从地下渗透出来一般,四块砖的表面显现出金色的光晕,像是水波又像是焰火从一个中心散开去,速度越来越快,中心的金光越发明亮。他按照刚才走过的顺序把黑色珠子放在中心,砖面仿佛融化,珠子稳当的立在中心,缓缓沉下去。
卢泽承站到条案所对的房间中心时本来仅四角流淌的光以奇特的波纹迅速蔓延,很快布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甚至是墙壁和天花板,每有波纹碰撞都会发出似兵刃相接的的声音。
这便是这个房间最牢固的防护结界,几乎所有想侵入的鬼魂都会在接触墙体的一瞬间被吸入涅槃厅的汤池,再也无法自行挣脱。而极少数强大厉鬼会被困在房间里,最后不是因为防护结界所释放的阳界之光灼烧就是被跫上不明的东西所吞噬。
中央的地板塌了下去,随即与它相邻的八块也塌了下去,出现一个地下室的楼道入口。“门”打开的时候地下室里所有的灯瞬间亮起,这是地下第一层,用高高的螺旋楼梯连接。
地下室的造型似圆筒,宽敞明亮,辉煌得如同神庙。中间是现代化的办公桌椅,放眼望去,书柜遮蔽了墙壁,直达天花板。木梯钉在书柜上,还有书柜伸出的平台提供暂时座位。书柜里摆着成套的古文线装书籍和现代精装书籍,这些是完整的楚江宫的资料,有楚江宫历史记载,官员记录,冥界历史,与其他酆都的相关信息。积满了书签和笔记的书卷,册子泛着陈旧的气息,无一不与死亡和灵魂相关。随便找一个书柜的隔间,第一本是《梧声本纪》,则其后全是楚江宫历年的大事记载。
卢泽承的名字就在其中的某本书上,因为他是楚江宫的一名官员。他抬起头看看天花板上的画。楚江王短脸阔口,头戴冠,身着长袍,左手持笏。
这和现实中的形象可真是相差甚远,卢泽承想着。
判官手执笔录,立于楚江王面前条案的一侧,那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身穿白色长袍,身处室内却似吴带当风,有如月华流淌在衣襟上,风华绝代,像是古代才气俱佳的贵公子。台阶之下,黑白无常站在两侧,未戴世人印象中的高帽,白无常是个年轻的男子,也穿着白色长袍但比判官显得年幼而挺拔,黑无常是一个女子,黑袍背后绣有火红的金灯。这两个人的形象还比较符合实际中的他们。
卢泽承有时甚至会以为酆都官员的选拔是要看长相的,不过他记得高中时做的历史试卷,有题目讲过中国古代官员的选拔除了看文采确实还要参考长相。
在楚江王的身侧,整幅画中最让看者觉得诡异而有一些害怕的——有一个人的身影几乎被高大王座的阴影所遮蔽,除了画出眼睛的光就只有个不够清晰的轮廓,就像衍生出来的阴影,那是使徒。
卢泽承想看清这个神秘的使徒的样貌,但一直不能如愿。走下楼梯看画太高,看不清。站在楼梯上看的视角又太偏,使徒陷在阴影中连轮廓都看不清楚。来到楚江宫至今卢泽承唯独没见过一宫四卿中的使徒,因为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死亡,在另一个世界转世为人。但使徒又一直与他近在咫尺,当年她临死前把意识魂封印在了她的佩剑跫里,决心终有一天回来复仇,继续为楚江宫效力。
从奶奶房间下来的楼梯延伸至藏书阁的东侧,卢泽承走到藏书阁西侧,他脱下鞋袜,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脚下的地板下沉两寸,下面还有一层。走下楼梯悄无声息,但隐约可以听见窃窃私语,那是因为有活物接近的兴奋。一只只被封在灵牌上的鬼蠢蠢欲动,但又无济于事离开不了灵牌。这间地下室一片黑暗,八个角上都镶了镇魂珠,在卢泽承这个新任的酆都司接触到地面时亮起,声绝归于寂静。
借助八颗镇魂珠间的距离可以知道这是个很大的空间,就像一座地宫,但它一眼可以见全貌。地面被不规则的青石板铺满,中间是一呈十边形的高于地面至人膝盖高度的水池,外壁贴着流纹岩,镶嵌在岩石上的镇魂珠衬得地下室一片清浅的碧绿。四面的墙上挂满了灵牌,每面墙的中央与地面交界处都有一个白玉圆台,至人的腰部,园台顶端被雕刻成一朵盛开的金灯花,不但洁白无瑕还从内而外发出白色的微光。
他从楼梯走下后那楼梯凭空消失,藏书阁的地板升起,恢复常态,这间地下室成为了密室。他每走出一步,石板上都以他的脚面为中心显现出水波纹的碧绿色光芒,静谧又神秘。
碧绿的微光中,正北的圆台上金灯开始“燃烧”,犹如吸收了鲜血,由下至上变成了红色。它的中心升起一只木牌,卢泽承走过去伸手拿起。
雾凝鬼,龙涟。
卢泽承用没拿木牌的手逐个敲击墙上的灵牌,每敲一下发出滴水的声音那就表示对应的在迦沙修炼的亡灵还“活”着。第二十九个灵牌被敲击后没有声响,他把它从桃木钉上取下丢进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