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声市第十三中学。
这是一所初中，颜勋宇端着两杯热咖啡，看见刘妍坐在秋千上，正是三年前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位置。他坐到旁边的秋千上，链子有些生锈，被摇晃就会发出尖利的吱吱呀呀的声响。刘妍穿的过于单薄，颜勋宇脱了大衣给她披着。因为是周末学校里很冷清，只有几个孩子在打篮球。两人静默无言的坐着，后来刘妍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我高一，放月假回来看谷燚，你坐在这个秋千上和站在一旁的李卿说话。我那时觉得你有些眼熟，后来才知道我们同校同级”
“那时候我刚来梧声。”
“嗯。”颜勋宇抬头看看天，又转头看着刘妍，“我陪你去参加他的葬礼。”
“好的……其实我知道他还在，只是想到他灵魂脱离了身体，无法回去有些可惜罢了。”
“我觉得，你很可惜。”
刘妍看着颜勋宇，她今天没盘头发，随意的披散，被风吹得凌乱。脸色不太好，有种即将干枯的感觉，但看得出她没有哭过，只是没睡好。
“我从一个刃鬼那儿得知陈俊吾现在在迦沙，他会回来找你的。”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霍莲一直在推测谁来自卞城宫，她对我这几年来的工作表示了感谢，就像是总结。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这说明，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
颜勋宇不想顾及黑无常所说的内容，他只问刘妍：“你害怕吗？”
“嗯，不过有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比其他陈家人死的有意义多了，心里就舒坦些。”
“我也一样，害怕死亡，虽然我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颜勋宇笑笑。
“我从出生到十九岁，没有爷爷奶奶外婆外公，没有任何亲戚，我爸妈对我管教很严，”刘妍转移到了这样一个话题，“他们总告诫我不要跑远，不和陌生人说话，就连大学也只能选择我们那个城市的的大学。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去海边，发生了车祸，只有我生还。我醒来时身边出现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说是我的亲人，他们姓陈，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爸妈早更换了姓氏，我实际上是随母姓。我被带回老家，认识了陈俊吾。”
“也许你听过这个家族的诅咒，宗家长子无人能活过二十二岁，他们的灵魂无一例外的只来源于卞城宫。为了保持家族传承，每个孩子必须早早的结婚产生下一代，厄运发生在宗家的孩子身上，分家的人比较长寿所以可以掌握家族主权，但地位总低于宗家。如果宗家没有孩子，就必须有分家的过继而来，我出生时还没有俊吾，爸爸为了保护我带着我和妈妈逃走了。那场车祸的确是个意外，但陈家人根据这个意外找到了我。后来俊吾十八岁时病重，他们劝我去死，一来作为替死鬼保住了俊吾，二来为他们预备的祭地之力解决了最后一个人的骨灰，真是一举两得。”
“我觉得可惜，他的成熟其实还不足以应付他要承受的一切，他原本苦恼有这样生而带来的厄运，但又总是很期待劫难结束后的新生活，他喜欢他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虽然当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悲伤。他说我是他珍贵的失而复得的亲人。”
“你也让我觉得很珍贵。”颜勋宇说，“让我觉得很幸运。”他对刘妍笑着，眉眼温柔。
“你该不会是在想，‘有些话再不说就晚了’吧？”刘妍眯起眼睛，一如既往的狡黠神色。
“对。有些话再不说就晚了。认识你的那天，我看见你误以为你是李卿一直在乡下养病的妹妹，我问李卿‘你不是说你妹妹和你长得挺像吗？’她说，‘拜托，她就是你旁边班的旁边班里的，长得也漂亮，就连雀斑都那么可爱，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过？’。我们第一次出去玩是给杨启皓过生日，到槿菩的大湖区烧烤，我和谷燚坐在长长的吊桥上看风景，路绍过来坐在我们中间说‘那个刘妍好可爱。’然后他看谷燚的反应，谷燚只是点点头，然后他又说‘比我的女朋友活泼多了。’谷燚‘嗯’了一声，路绍不甘心，他说‘那我干脆去喜欢她了。’结果我对谷燚做了个眼神，我俩把他给推到了水里。”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刘妍恍然大悟，“我还记得那时我在岸边烧烤的地方切菜，听到了声音我们都回头去看，结果旁边李卿杨启皓他们都笑了起来还笑得特别开心，我当时就想，这是怎样一群欠扁的人啊。”
颜勋宇和她一起笑着，然后笑容就隐去了。如果下午可以分类，这是一个怎样的下午？秋天的下午，淡金色的阳光温柔的倾泻在校园杉树身上的下午，看着几个初中生打球觉得自己对他们来说已经老了的下午，明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就晚了，明明还有很多话积压在心口却不知道娓娓道来的下午。
刘妍歪着头看男生，等待着他的下文，她知道没时间了，但固执的想等他先说。刘妍想起一个下午，她作为班里的科技委员去科教大楼搬书，原以为自己拿得动就自己一个人去，结果发现是两捆厚书，束手无策时颜勋宇正好和同学经过，他们搬书她走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的一个下午。
那是春天，学校里的樟树自由自在的落叶，而春天的风一直很调皮，不按常理没有方向的乱吹，她突然意识到已经暖和起来，拉下手腕上的黑色皮筋盘头发，颜勋宇说：“我觉得浅棕的发色不适合你，你觉得酒红色怎样？”
她记住了那句话，但又装作只是听过，过了几天把头发染回黑色，上高三时把头发染成酒红色。她喜欢电影《大话西游》，看多少遍都不会觉得厌烦，看多少次都觉得还是那么搞笑。她在一本文学杂志上看见一篇小说，故事里有个女生也梦想着意中人能踏着七彩祥云来迎娶自己，还说看到紫霞仙子死的时候都会哭的稀里哗啦，看完那篇小说刘妍就往前翻作者的名字，然后冷哼一声感叹：“矫情人写些矫情东西”，但是后来有一次她看到那一个片段时，眼前也模糊了。
苦海，
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刘妍很讨厌粤语，就是觉得难听，但她的手机里一直有一首粤语歌，《一生所爱》，那是片尾曲。
颜勋宇伸过手去握住女生的手，“你能感受到什么吗？”
刘妍抽出手来按到颜勋宇的心口，她闭上眼睛，释放她多余的一条意识魂，那条魂魄跑进男生的身体里去拜访，去询问他的心脏。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对颜勋宇说，“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