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做?”红衣女生举着一把剑,目光从对面移到了南牧崖身上。
“就按我刚才说的,向前走,用它格挡防御,不要逃避,走到那个人身边去。”
女生定定心神对他点了一个头,正准备向前一步但犹豫了。“她对我放箭,怎么站到她身边?”
“你做得到。”南牧崖看着对面的南威,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女生的身后,抓着她的手握紧了剑,语气温柔又带有力量的沉着:“想象它是一张盾牌。”
南牧崖在女生身后对南威点点头,南威放箭,一束清光向无叶公园飞去。
红衣女生感受到了凌厉的气流,她有些胆怯但南牧崖握紧了她的手。她突然又有安全感,她认识这个人才几天,但不知为何有种故友相见的感觉。
箭击在剑身,女生被大力震退,南牧崖扶住她,她站好后南牧崖松手退开。“你自己来。”
女生对他点点头,再做深呼吸。
“你会遇到死去的人,不要惧怕你的杀戮。”南牧崖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言犹在耳。她和他在家乡的一条大街上行走,走完那条街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幻象,她就似乎突然忘了自己是谁。哲学上三大难题的第一问,“你是谁?”,总是没有答案。
她还没有时间往下想,对面穿黑色羽绒长袄的女人又发射一箭。这一次南威本来色彩迷离的眼影下随意的眼神变得刚厉,她加强了攻击力度,相比之下第一箭仿佛只是小打小闹,第二支箭挟带落叶形成一股平行于地面迅速移动的小型陆龙卷呼啸而去。
红衣女生全神贯注于飞来的箭,南牧崖给她的武器上的力量仿佛低沉的祝颂,又像近听暮鼓晨钟的震人心魂。一股剑身的战栗传到她的手上,女生的疑惑转瞬即逝,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浮现,随之她精确地将忘归之矢对半劈开。
汹涌而来的气流分成两股撞到小巷两侧的建筑上,生生出现凹痕,被击碎的建筑物碎屑像燃尽的烟花尸体又被后面冲上来的气流翻卷延绵到无叶巷的另一端去。
“有趣,”南威的声音变得冰凉低沉,但带着玩味和兴奋,她对同伴说准备,乌获便举起了一把春秋大刀。
南威比刚才更为认真,反曲式的繁弱之弓拉得如同满月,忘归之矢由光集聚而成,她续发一箭,同样被红衣女生拦下。女生一旦拦下一箭便大步向前,南威阻挡她的脚步,从上空俯视,这是一道道充满凛冽寒气的青光从几条小巷汇集的小广场上朝一个方向不容置疑的进攻,然后爆炸成青色绚烂的大丽菊烟花。
红衣女生面无表情的逼近广场,像电影里的职业杀手,南威再一次拉弓,同时后退了一步。如水晶般透明虚幻的弓拉开得比之前要慢,似乎要更费力。
三支箭如琉璃透明的箭出现,之前发出了四支,压轴总比以往的惊艳,她知道怎么才会有万箭齐发的效果。
第一波。
南威积蓄力量发射了忘归之矢,随着三支箭呼啸而去的,还有一片光的海啸,气势汹汹毫无逆局的淹没了橘黄色的灯光,这块区域被照亮,被冰蓝色光芒的洪流席卷。
红衣女生单手结印,周身腾起灰色的风暴撞上冰蓝的海啸,随即灰色风暴像女神裙摆般的极光包围了这片海啸,冰蓝色的势力被压迫缩小体积,随灰色的风暴收拢,化成一片雾气被红衣女生仰头从口鼻和眼睛吸往体内。
就像一片星云被黑洞吞噬,。
这一招花费了南威不小的力气,南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寒风中变冷。这真是费力的活,她本来为了不影响发挥,一直保持着外表的平静,这时被压抑的喘息就释放出来,她像刚长跑完毕的心跳加剧。
南威放下她的弓,她脱下厚厚的羽绒外套,里面是镶着亮片的蓝色薄纱包裹的曼妙身材,南威战袍的灵感来源于艾丽·萨博的礼服,这衣服就像冰雪女王艾尔莎的从下至上变出的战袍。
她用寒冷让自己平静。这时她有注意到南牧崖怪异的神色和举动,他似乎想上前打断红衣女生的吞噬但又放弃了。
在红衣女生完成吞噬之前,乌获召唤了他的军团,发动第二波。
从他的棺材里飘出十名亡灵战士,悬浮在空中,全身黑色,似乎是残布包裹的骨骸,兜帽下现出森森白牙,个个手持长柄镰刀。
南威看着乌获带领着他的战士进攻,上次看他召唤出的战士还是秦始皇兵马俑的造型,这次变成了黑袍死神。不过上一次也是大概十几年前了,在一次值得发动亡灵战士的情况下。
南威坐回到鸡翅木交椅上,手背朝上举起双手,一架悬浮的古筝出现在她的手下。前方黑色的死神状亡灵战士手持镰刀在空中急速飘飞,协助乌获抓捕红衣女生,突然一把镰刀被打飞出来,飞到南威身后直接砍断了一根路灯杆。
她抚琴,起势优美,但很快这种优美就散失了,她这时弹琴就像赶在死前录完资料的密探敲击着老式的安德伍德打字机,双手迅捷得几乎只剩下虚影。一只散发着白色光芒的鹤从琴面上飞起,南威的动作缓下来看它慢慢挣脱琴弦的束缚。白鹤的身形被琴弦割裂又立刻自行愈合,白鹤离开古筝,飞向亡灵群,在接近时化成了一层白光的半圆薄膜,但这不是防护的结界,或者阻拦亡灵被打飞撞出结界。
乌获用刀与红衣女生手里的剑相抗,但武器上的气还是输她一截,女生自下向上劈来,乌获跳起来准备当头对她劈下,但女生以更快的速度跳起对他当胸猛踢,她面无表情但眼神透露着疑惑和紧张,就像是什么在身体里挣扎,由此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一个被操纵的无生命人偶。
乌获同样被撞飞出包围的结界,在撞上房屋前他双脚蹬上墙体然后落下。
红衣女生从容的从亡灵战士中走出,而那群黑色的身影却还没发觉般的挥舞着镰刀劈向中央。她走到白光薄膜边上,皱起眉头。
南威用白鹤仙啼幻化出一个表里世界的范围,这不是她的特长,每次制造幻境都面临着不同基础背景导致的问题。在这个她刚刚设计的里世界里,呈现在里世界的人眼中的是一处悬崖,无数挥着镰刀的死神飞渡悬崖来杀自己。但红衣女生没有中这个幻术,她一巴掌拍上白光的结界,薄膜分崩离析,碎片散了一地,逐渐上升变成白色粉尘然后消融到空中化为虚无。
那群黑色的亡灵战士群被强力吸进他们包围的中心,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衣女生走出来,她散发着乳白色的光,她走到击碎结界的女生的身边,与她重合。
红衣女生握剑走上台阶,在南威的琴前停下。她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眼里没有刚才半点疑惑紧张,还是面无表情,但不再是刚才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淡漠和睥睨。
南威输了,她用了繁弱之弓忘归之矢,召唤魇鹤设下表里世界,但也只是割破了女生的大衣。对方赢得很轻松,短短的打斗里展示了吞噬法力,分身,撤销结界的功力,更重要的是她从善如流的使用着南牧崖的佩剑暗枫。
如此强大,那她当年是怎么被杀的?
南牧崖走上台阶,取回自己的剑,对南威和乌获点点头。
两名刃鬼克制着激动和隆重之感,他们谁都猜想过使徒回来的那一刻的场景,他们也准备过在那一刻,在每一个不同场景下的时刻他们该如何表现得体。难预料的时刻到来时,他们不约而同的单膝跪地,“欢迎使徒回归。”
红衣女子将南威扶起,也示意乌获站起来。乌获被踢伤了,他捂着胸口运气恢复。正当红衣女生正要说什么时,却像失去了魂魄一般昏过去,南牧崖接住她,同时看见一片灰色经过她的锁骨向上蔓延。
“她几乎吃了我带来的所有亡灵。”乌获镇定,立刻想到了原因。
“反噬。”南威也想到了。
崖把她放到地上,拿出一把纯银的匕首插进她的喉咙。灰色蔓延的速度减缓,有了回退的趋势,就像遇见烈火的狼群。
乌获补充道:“这一小队是我从漓池里带出来的,身上的怨气太重,我想不到她会全部吞噬。”崖又用暗枫剑插进女生的心脏,一阵黑色的浓烟带着滋滋的响声顺着剑身上升,乌获从棺材里拿出一只钵收魂,但没有一只是完整的,使徒在转世后没有恢复的情况下吞噬力度和速度也如此惊人。
“这么些年了,还是没有变啊。”南牧崖看着昏迷过去的女生说。鲜血从心脏和脖子上的伤口处涌出,南牧崖帮她止住,确保她还能保持凡人活性。
南威突然彻底明白使徒当年的最终死因“中毒”指的是什么了。不是被亡灵围攻战死,而是拥有强大吞噬力量的使徒被敌方诱骗,吞噬过多带着强烈怨气的亡灵,说不定还有十大恶灵种,被怨气腐化中毒,最终殉职。
莫笙担任使徒的时间并不长,职位虽高但没有从季燎那儿申请到百结,没继承上一任的百结,也没人肯定百结能吸收那致使徒于死地的怨毒。
南牧崖收起暗枫,她还在慢慢流血,但在南牧崖的术法下血小板很快就会发挥最大的作用。南牧崖抱起女生准备离开,这还并不是使徒真实的回归,“最近你们区域的情况如何。”
“我的挺安静,安静的我只愁连黑道大哥都懒得骚扰我了,她和使徒长得真不像。”南威跟在南牧崖身后边走边说着,她说话总是这样,无论是严肃还是幽默都是一个语气,就连搞笑的话也有种绵里藏针的感觉,波澜不惊的,说话间她的礼服式战袍像潮水一样褪去,变回缀满蓝色亮片的夜店装,她穿起羽绒服。
“哪有黑道老大,最多也只是有些小混混。”身为警察的乌获提醒南威承认他的工作有多到位。
“抱歉,”南威挑眉,她挑眉的动作和霍莲有几分相似。“使徒比她漂亮,不需要再等了,就是今晚吗?”
“我去酆都司那儿,使徒是今晚归位。”
“嗯,听说我们新酆都司卢承泽长得挺俊俏,我也想去看看了,我也要去。”
崖听到这句话看了一眼南威,她浓烈的妆容下不过是一个稚嫩的面孔,她死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为了符合在梧声这一世的年纪,她用幻术使自己显得年长了一点。她的眼睛闪着微光,是的,当年她是他们中最有灵气最活泼的孩子,即使她现在变了。他又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银质手链,她应该也在记忆里刻意不提某个人。
即使有些东西越提醒忘记,越记得牢。
“南威,”乌获不敢加“妹子”了,“酆都司的名字是卢泽承,你见过的。”
“哦。”她回应了一声。“你要不也去?”
乌获想了想,看看南牧崖,看他没有别的安排便同意南威的提议。
崖贵为白无常,但并不是很在意下级的“自作主张”,一宫四卿使徒二十几年不在职,殿君和判官也有段时间不在,指示减少导致下级的组织行动越发松散,或者说轻松了一些。南牧崖的说法是大战前的缓解压力。
至于南威,刃鬼各具特色,南威主要有两种性格,一个活泼如火绒,叽叽喳喳的,一个孤高,但不像火绒喜欢闹腾,喜欢叫嚣一些什么“我可以做首席刃鬼,但我和鸿幕是好朋友就放过他吧”般的一听就知道是放弃后所以变成的玩笑,又那么可爱。
南威的性格表现并不是因为一时心情不同而不一样,她一定程度的人格分裂症,之所以是一定程度,她的两个人格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也相互认识和了解甚至互相融合,南威现在的人格大多数时间占主导地位,但是由于白慕这个人生的存在和白慕死后成为楚江宫刃鬼这段时间的记忆像交织导致了创伤,南威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南威,还有一部分因为自己对记忆的舍不得所以是白慕。
她的病症最初被发觉的时候按梧声酆都法律是要被革职送入轮回的,但是她在最终判决前参加了一次会议并提出过几条适合梧声发展的建议,受到当时的殿君的认可,北绪留下了这个有向光性的远见的刃鬼,她的建议也被纳入酆都政府的法律。
刃鬼南威接受刑判司的精神治疗是梧声高阶中阶鬼司都知道的事。刑判司可不是中规中矩的心理医生,他们除了通过进行谈话聊天来治南威,还要治疗她的灵魂以减轻分裂,促进融合调节。
南威的孤高在于除了殿君和首席刃鬼的正式命令不听任何人的话。梧声酆都官员大多知道她南牧崖和霍莲三人生前就相识,在梧声也是官方上好友的关系。但所不知道的是,南威对另外两个人的友好中总有带有隐约的他们亏欠了自己,但自己宽宏大量原谅他们的姿态。
很多人觉得难以与南威相处,同样的话说给她她可能感兴趣的聊起来,也可能大发雷霆用权惩罚或者没听见般的直接走开,捉摸不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她得罪了。她是低阶鬼吏们选出的难以相处的鬼司名单上的第一名,甩第二名的票数超过了第二名和第三名的票数总和。
即使她几乎不听无常的话,但南牧崖从未对她生气或者惩罚,有什么需要南威去办的,就告诉鸿幕让那位首席刃鬼向她下达命令。南牧崖对她就像沉默的宠溺。介于他和霍莲说不明的关系,梧声酆都低阶官员间还流传着是否是一个奇怪的三角恋的闲谈。
南威两种人格的转换在于她对她的百结的运用,和自己看心情般的无常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