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的周五如约而至。辅导员们却突然很忐忑,因为今天早上有人看到了张崇炫,这可是咄咄怪事,张崇炫周一到周四每天都有满满13节课,就是为了周五没课回家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她居然在周五一早出现在校园里,那就意味着,她会出席今天的辩论赛!而且,鉴于她并未报名,那么就必须是以观众的角色出现。“指不定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了。”辅导员们如是想。
然而与以往并无不同,全场唯一的空位依旧如此显眼,以至于在校长陪同下坐在贵宾席的萧家父女也一眼就注意到了。在张崇炫惊世骇俗的自我介绍以后,除了几个死党,几乎没有人跟她说过话,当然,她根本也不搭理别人,每次像这样的大型活动,张崇炫的死党们会坐在一起,并在中间留下一个空位,仿佛是要告诉所有人,张崇炫不来。
辅导员何喜今天换了一套新行头,但依然用她独有的大舌头笨拙地致着开幕词,无聊的十分钟后,文院的辅导员开始引经据典地掉书袋,成功说得贵宾席上的萧大小姐昏昏欲睡以后,终于不耐烦地挥手示意比赛开始。
辩论赛一开始,文院就表现得咄咄逼人,此次文院十分重视这场比赛,派出的辩手是文院的四个学霸,号称文院四杰,又持正方观点,可谓占尽先机。一开场,他们就抛出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圣人之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又接连抛出“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等言论,旨在一剑封喉!而管院只能暗暗叫苦,只因管院的专业课偏重理工类课程,国文甚至都不在选修课范畴,此等阵势,他们如何招架?管院辅导员的表情略有些尴尬。
贵宾席上的萧大小姐更加失望,心道这是第一等大学的最后一场辩论赛,难道真的还要继续举行下去不成?
“一派胡言!”一个放肆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深思和表情,管院的辅导员脸色变了数变,最后竟有些惊恐,反观贵宾席,萧家父女的表情却有一丝惊讶与好奇。
萧凯宸忍不住向那个全场唯一的空位望了一眼,心中默默问道,你是谁?
“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性。”张崇炫声随人至。“不仅是商人的本性,还是所有人的本性。”似乎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然而说完这句,她却不说了,因为另一个人站起来继续了。
“《韩非子备内第十七》,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陈芸尔背诵着古文,表情略有些痛苦,背完以后,她长出一口气,继续道:“韩非子已经对人性解释得很清楚了,即使是至亲之人,为了利益,也会做出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事情,遑论与你非亲非故的商人,理想社会只存在于公有制社会,因为那时,没有剩余财富,故而大家没有私欲,一切都是集体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出现了剩余财富,到了私有制开始出现的时候,人人都开始为了利益而奔波,因为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自己家人的,这是现实,如果为了让大家不追逐利益,唯一的办法就是恢复公有制的制度,但这样一来,必定导致社会生产力倒退,生产效率低下,显然,因为在公有制前提下,没有竞争,也就没有进步。这个说法,韩非子也曾总结过“处多事之时,用寡事之器,非智者之备也;当大争之世,而循揖让之轨,非圣人之治也”实在是如出一辙的。”
文院毕竟还是有实力的,听完这大段古文后,他们迅速调整了原先的安排,为了彻底压倒陈芸尔的论点,他们临时起意,选择了韩非子的老师----荀子的观点来驳斥:“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凭良心说,这招挺毒的,是用老师的论点来压学生的观点,因而文院的辩手为自己的随机应变而得意洋洋,台下文院的观众们也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
陈芸尔理都没理他们就坐下了,因为接下来的台词不是她的。紧接着站起来的是汪雨宁:“墨子曰:我为天之所欲,天亦为我所欲。然则我何欲何恶?我欲福禄而恶祸祟。照你们的说法,墨子也该是先利后义之辈,该“辱”?又云: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其所取者,人之所执也。照你们的说法,墨子也该是先利后义之辈,该“辱”?请对方辩友解释。”
轮到文院沉默了,“钻空子”,所有辩手都如是想,大家都知道墨子的主张是兼爱非攻,苦行自励,但是她们却疏忽了,墨子的主张其实应该是“兼相爱,交相利”,可是张崇炫不会疏忽,也不会放过这位大师的论点,以此攻击文院的主流儒家学说,让她们一步一步掉进她准备好的深坑里面。
文院果然被管院那几位的引经据典给激怒了,这么奢侈,居然两次大段背诵百家经典来堆砌自己的论点,这该是我们的特权!不甘示弱的他们也开始了引经据典:“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又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者,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又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又董仲舒“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张崇炫没想到文院居然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已经入彀,不得不加快节奏啊,在文院辩手还在滔滔不绝背着《孟子》的时候,她摇摇头制止了即将起立的王凌悦,伸出4根手指示意原本第四个出场的章锦晗准备。
王凌悦轻轻捅了捅正在打瞌睡的章锦晗,不消说,这位昨天又熬夜了……
章锦晗睡眼惺忪地站起来了,伸了个懒腰,擦了擦口水,清了清嗓子,“咳咳,”呃,第一句什么来着?不过章锦晗的专长就是反应快,仅仅一瞬间就恢复了状态,“哦,想起来了,那个,“世有耕种而不谋收获者乎,世有荷纲持钩而不计得鱼者乎?”说完挑衅地看着场上,然后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容,“我这有一篇古文,我背一下啊。“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而让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鲁人必多拯溺者矣。”请对方辩友翻译一下吧。”说完她居然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有点意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嗯,文院那帮书呆子有罪受了。”贵宾席上的萧大小姐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笑,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一般。
文院则个个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是因为他们不会翻译,而是他们太知道这2个典故了。远在春秋时期,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的,回国后就可以到国库中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国外赎回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却不接收国家赔偿金。孔子说:"你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就不再愿意为在外的同胞赎身了。你如果接收了国家的补偿金,并不会损害你的行为;而你不肯拿回你抵付的钱,别人就不肯再赎人了。又有一次,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为了感谢他就送了他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说:“这下子鲁国人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这2个典故,不仅是以孔子的话来压孟子的理论,更要命的是,这样一来,文院简直是自己打了自己耳光。文院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求助似地看着贵宾席上陪坐的文院院长和教长,希望有奇迹发生。
张崇炫的死党们则是得理不饶人,她们没准备给文院翻盘的机会,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李诗咏,她的任务是总结陈词:“故重利轻义为商,轻财好义为侠,夫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然则夫有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所以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许之以利,束之以法,此正道矣。”
上到贵宾席上的文院院长,下到观众席上的文院学生,都惊得下巴掉下来,太夸张了吧,他们管院的学生居然玩古文?还自己现编?而且,似乎,还挺严密的?文院的辩手已经决定放弃了,他们失望地看着贵宾席。善于察言观色的校长此时早已反应过来了,挺了挺大肚子,吃力地站起来,缓缓说道:“看来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