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初露端倪
牛黄感到奇怪,顺着周三的眼光一瞅,哦,上帝!他差点叫出声来。
窄小的巷道对面的窗口里,竟上演着一幕********的真人秀。只见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一对青年夫妇正在赤身的酣战……大约雪夜时分春情猛烈爱欲浓重,夫妻俩一时大意,关上玻璃窗却居然忘记了拉上窗帘……
牛黄周三满面通红,呼吸急促,相互望望又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走吧!”牛黄说:“这也太不像话了,真粗心!”“嘿,不看白不看,原先在收容所听陶狗娃说香港广州才有哩,没想到这儿也有。”周三颤抖着嗓门儿,不肯挪步。牛黄拉住他一使劲出了巷口,这厮却还依依不舍的频频回头:“哎,你这是干嘛?干嘛?”
“站在这儿别动”牛黄将他一推,飞快地跑到那窗口前,曲起指头使劲敲敲再敲敲,然后跑回来拉着周三钻进了自己的小屋。一拉线开关,明亮柔和的灯光立刻将疲惫不堪的他们吞没。
第二天下午二点多,二人才醒来。
草草洗漱后,手巧的牛黄将大白萝卜混着昨夜的剩菜剩饭一煮,饿极了的二人风卷云一扫而光,居然缓过气来。填饱了肚子嘴巴里也不麻辣干渴了。
“真得感谢反革命组织啰,不然我们还吃不到这样的美餐。”周三舔舔嘴唇回味:“别说,这大白萝卜煮剩饭,甜滋滋的还真是一道美餐。”“那以后你就照这样教二丫头嘛”牛黄取笑他:“昨晚叫你走还舍不得走哩,真是鬼迷心窍。”
“哎,牛黄,我晓得尽管这样下作,可真他妈过瘾。”周三老实而认真道:“难怪社会上总有那么些强奸犯流氓犯,现在我明白了:都是叫人给活生生憋的。说实话,那本‘少女之心’我读了十几遍,越读越轻松,像出了什么憋气似的?这是种什么感觉呀?《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就是对!妈的,居然还有些鸟人叽叽喳喳反对;我说呀,人有性,要发泄,发泄后就好啦舒服啦,这就是实践,这就是真理!我举双手赞成。”
牛黄道:“古人日:食色者,性也!尽管‘少女之心’也太那个了点,可它写出了人的心里要求,读了当然轻松罗。不瞒你,我现在涨得厉害,妈的,真难受;你呢?”
“一样,可你我的曼娜都不在身边,没办法,忍到。”“忍到!”二人相视一笑。“读了就读了,莫要乱吹呵。”周三慎重地叮嘱牛黄:“公安追查得紧,发现了要判刑的!”
“咳,你还不放心我?”
“说实话牛黄,你和蓉容那样没有?”周三又嘻皮笑脸的。
“没有。”牛黄认真回答:“对毛主席发誓!真的没有!你呢?”“对毛主席发誓,我也没有,真的没有!”周三收起笑脸,又说:“哎,想到是想哟,可不敢。”“有色心没贼胆,算啦,不说啦。外面的雪好像停了,我们出去耍,难得下雪看看雪景怎么样?”
“有什么耍头?现在,唉!”周三叹气:“我有好久没看电影啦,你呢?”“也是!”牛黄闷闷的回答:“演些啥哟?一点不好看。我连电影院的样子都忘记了。”“嘿,附近不是有一个火葬场吗?听说那里的风光不错,我们去逛荡逛荡怎样?”
“逛火葬场耍?搞错没有哟?”周三惊奇的瞪起眼睛,再想想,点头道:“也好!”
双桥石镇南边,是风景秀丽的市火葬场。车到双石镇南,冲天而起的两根标志性高烟囱就扑入人们眼帘;无论春夏秋冬,那儿总是遍山香火,花团锦簇,成为一景。生活贫瘠单调的双石镇人以及市中心的居民们,常结伴到此游弋……
牛黄想想,同意了周三的提议。
真是名不虚传。跨进火葬场,迎面就是鲜花扎就的凌空大牌坊,右书:洞天福地天高云淡,左书:仙境梦乡四季常青,横联:常来常往!进门一条水泥林荫大道,笔直的通向半山坡,那儿,石砌的坟茔层层层叠叠,青烟袅袅,不时有鞭炮声炸响,伴着扬扬落落悲痛的哭泣……
牛黄周三慢吞吞走进大牌坊,没有守门人找他们收钱。二人边走边看,边看边聊,两袖清风,处处风景,足踏白雪,一动一窿,随人蜿蜒,伸向远方……甚是快哉!
上了半山坡,层叠的各种各式坟茔展现在他们眼前。大大小小的逝者照片,从各式墓碑上静静的望着他俩。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清纯得像天使,却被时间凝固在石碑上,活泼泼的笑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眉睫间还含带着无限的暇想和爱情的甜蜜,也许是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甚或是在一个春花烂漫的黄昏,青春的翅膀被折叠进了无尽的伤感……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是皱褶的脸庞收敛了太多的岁月风霜;老人必是在最后的一瞬间,看见了另一个世界迷人的光采;于是,舒心的微笑秋水一般荡漾在已不再蠕动的唇边……
居然还有一个着草绿军装,戴红卫兵袖章,手捧毛主席语录的女青年全身像。
牛黄凑近细瞧:黄巾,女,生于1951年卒于1967年。慈父慈母黄英勇、于卫毛,泣血而立!“太年轻了。”周三也凑近瞅瞅,摇摇头:“为了什么哟?不死的话又多一个年轻的母亲啦。”牛黄恨恨道:“造反呀,斗呀批呀,七、八年再来一次呀。莫慌,黄巾不会死绝的。咱别的没有,讲折腾论造反全世界第一。”
想起小屋想起自己遭受的冤枉,牛黄的心情一下坏起来:“算啦,这儿尽是死人,怪晦气的,我们还是走吧。”周三环顾四下:“走?到哪儿去?哪儿都让人不高兴不开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到哪儿?我们又能够到哪儿?”
说着,两根高大的烟囱冒出了股股黑烟,风一吹,臭哄哄的怪味扑鼻而来。
半山坡上起了一阵骚动:“快,站到我这边来,不顺风。”“烧死人啦,火葬场在烧死人啦,把鼻子捂住,臭哄哄的。”周三和牛黄忙向旁边一闪,站在逆风方向。
牛黄抬起头,只见那冲天浓密的黑烟吹处,纷纷扬扬落下少许灰蒙蒙的粉末,粉末里还挟杂着小块碎片……想起这是人焚化了的肢体,不禁毛骨倒立。
周三则瞪大眼睛,喃喃道:“一个人就这样完啦?完啦?梦一样啊!”
二人悻悻步出火葬场,再无心观赏那些满山遍野的假花真蕊。
周三突然有些急不可待:“哎,我真想我的二丫头。要是我明天死了,连她的嘴我都没亲过,岂不太冤枉?”牛黄瞟瞟他:“你还好嘛,二丫头总算还留在城里,可蓉容……”周三见他难过,便安慰道:“蓉容会出来的,一定会出来的。这几年不是有很多的下乡知青返了城吗?毕竟现在好多啦。”
“干脆,我们去看场电影算啦。”周三下定决心似的说:“莫胡思乱想了,高兴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我们要快快乐乐的活着。走吧,我请客。”
最后,周三拗不过牛黄提议:不看电影看演出。
二人乘车来到区文化馆,时适,一个草台班子正包了文化馆演下午场。二人购了票进去,立即被火热的演艺场面吸引。
灯火辉煌的台上,几个女郎正在起劲的舞着,打击乐敲打出激烈的节奏,场内观众如疾如醉的吼着叫着。二人对望一眼分外吃惊:十几年不知歌舞为何物的他们,没想到处处死气沉沉的生活表面之下,早有新鲜与激越在蹦达……
一片喧天的打击乐后,一个姑娘拿起话茼站到了舞台中央:“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她故意停顿几秒吊吊听众的胃口,才提高嗓门儿说:“洪湖水浪打浪”。此语一出全场沸腾,跺脚声口哨声声震屋顶。
牛黄周三来了兴趣:哟!敢唱禁歌?还是在他们年小的时候听见过这首歌,一晃……
“洪湖水哟,浪呀嘛浪打呀,洪胡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听到久违的歌声从女演员嘴中流出,全场观众激动万分不分男女老幼,一起放开嗓门儿跟着唱了起来,台下台上一片欢歌,蔚为感人。
洪湖水终于平息了,女演员并没下场而是笑盈盈的说:“下面,我继续为大家奉献一首‘成吉思汗’”,话音刚停,打击乐一片铮响,台上立刻腾起了漫天彩条。
“在遥远遥远的东方有一个传说,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他呀,成、成、成吉思汗,”,踏着强烈的节拍,牛黄依稀觉得这有点像西方的爵士音乐,不,又有些像书上所说的摇滚。反正,这种唱法以前从没听过,简单明快,流畅好听……、他一阵兴奋:咳,真在变化哩,连爵士乐都搬上了舞台……
“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美丽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呀,做他的新娘,”,二人禁不住也和全场听众一起,站起来跟着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其实,他们和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知道歌词谁也唱不来旋律,只是跟着哼哼着吼叫着渲泄着心中压抑已久的激情与渴望。演出完毕,外面天早黑尽。周三说:“我就不上去啦,你一个人回去吧。”牛黄点头道:“好!你以后说话工作要多注意一些,免得被公司抓住把柄。”
“当然!放心,白辛苦,他们抓不住的。”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随着广东、福建二省和珠海、厦门、汕头陆续建设特区,新的一年中,成功向太平洋水域发射运载火箭,在全国高校开设了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27岁的牛黄工作之余,勤苦攻读,终于考上了电视广播大学,与此同时,周三也考上电大,二个童年的伙伴又一次成了名符其实的老同学。周三是牛黄宿舍的常客,兜里揣着牛黄给的钥匙。周六,周三便携了二丫头,来此买菜煮饭。
一时,小小的屋里饭菜齐香,蔚为乐趣。
由于牛黄处处留意小心,工作主动知趣,年主任及工人们都没啥说的。
眼见得牛黄离了公司本部,偏偶一角反倒生活工作得愈加悠闲自在。谁知,平地又起风波。二年前的刘海反革命组织一事,居然又重提上纲。
据说是刘海本人已向公安机关投诚,并供出牛黄周三是其准备发展的党羽云云。小肖又打来了紧急电话,告之重压之下,被撤职查办的周三愿意向组织上坦白,早日脱出反革命组织的漩涡。
牛黄完全蒙了:不过仅是与刘海见过一面而已,何来党羽一说?再则,他根本不相信一同长大彼此了解的周三,会背叛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原则。
周六下班后,周三和二丫头拎着一网兜菜来啦,一条肥肥的鲤鱼在网兜里蹦极着。
牛黄气哼哼的问:“撤啦?”“无官一身轻,撤了好哇。”“既然如此,还坦白什么?这不是找死吗?”见老朋友真的生气了,正和二丫头一块择菜弄饭的周三直起身来。
周三笑道:“还记得上次我们关于这个社会的争论吗?上帝,千年一遇!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强权社会,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个人是什么?沧海一粟、小草一棵。
真理是什么?任由当权者手中捏玩的泥巴人。从唯物主义者观点上看,你死了,便什么都没有啦。物质是不灭,但历史的几个浪头一卷,你就烟消云散;谁还记得这世界曾经有个周三有个牛黄啊,对吧?”
周三将洗好的蒜苗递给二丫头,甩甩手上的水滴:“所以,老子们得活着,哪怕暂时活得窝囊。只要我周三活着,就有东山再起那天。你不见这些年反过来平过去的?我总感觉,刘海这案有一天要翻。翻过来,我不就成了冤案受害者?自然有人忙着给我平反恢复名誉和职务。”
牛黄哭笑不得的指指他,这家伙,居然还有理?他对周三啐道:“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不过,我可不愿像你那样,错,就错了;没错,就没错!堂堂正正不好么?”
“酸文人那套又来啦,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是不是?事实上你头虽被砍了,但主义也随时变啦,这些年不是这样么?”
牛黄说不过老同学,只好摇头:“唉,公司的人以后怎样看你哟?”
二丫头瞪周三一眼:“人各有志,都像你这样,别人还活不活啦?”
转身要去炒菜的二丫头忽然像想起什么,又转身警觉的问:“牛黄,上上个周六周三没约我到你宿舍来,又没回家,他一个人干嘛去啦?”
牛黄笑起来:“也没到我这儿来,谁知他干啥去了?周三年轻英俊又能言善辩,一张嘴巴天上的鸟儿都哄得下来,我看,恐怕没干好事。”
周三急了:“嘿,牛黄,你这是干嘛?开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好哇,哪种开法?我今天倒要问清楚哩。”
二丫头逼了过来:“就你会见风转舵老练圆滑?周礼敬,我早怀疑你对我有二心了。哼,整个人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嫌弃我啦?”泪花从她眼眶迸出,她咬牙切齿的扑了上来。
慌得牛黄拦住她,连声说:“开玩笑的,二丫,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了?”
二丫头跺脚道:“这种事岂能开玩笑?你必是哄我,与老同学站到一起了。”
牛黄真正是哭笑不得,只得忙掩上门回头说:“好姑奶奶也,上上个周六,人家正被勒令蹲在公司保卫科写检查哩,写了一晚上还说不合格,第二天又折腾了大半天,才被准许回宿舍呆着,不准乱说乱动和乱走哩!真是,你不心疼还打起了醋锤。”于是二丫头破涕为笑:“我相信你牛黄,你没撒过谎。”
她又扑过去抱着周三,摸了又摸:“没饿着吧?好,我炒菜去啦,多放你最喜欢的麻辣,啊?”牛黄不干啦,叫起来:“哎,二丫呀温柔点,少放点麻辣哟,我这几天鼻子上火,吃不得。”“多放点,牛黄在撒谎!”周三冲着二丫头背影笑嘻嘻的喊:“牛黄经常撒谎哟,是个假正人君子;二丫头,你眼睛要擦亮哟,莫要上阶级敌人的大当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