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彬是我的一个朋友,但我们认识的过程实在不够跌宕起伏曲折离奇。不过是他和我家离得很近,不到一分钟的路程,经常打照面也就变得比较熟悉罢了。我既没有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他也没长出一张让我再也不能忘掉的脸。
商彬是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转学过来的。那是一个秋季,说是秋季,却是比夏天还夏天,高温如同酷暑时节,一个班里还要挤着三十多个人。你热或不热,空调就摆放在那里,坚决不开。坚决的时间一长,大家就纷纷怀疑学校里的空调是不是会变身之类的,是种新型的秘密武器,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用,所以只有等到外星怪兽袭击地球的那一天,或许我们就可以开空调了。
还有些还比较童稚的同学去问过老师为什么不开空调,哦天呐,他们居然问老师这个,你以为老师会告诉你这是学校舍不得用电么?诸如此类问题,老师的回答更算得上奇思妙想,她居然会绷着脸告诉你说:“虽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但我们也不能忘本的。你们就知道享受,也不想想,非洲比这里热多了,那里还有很多穷苦的人民,人家上哪里找空调去,不照样得忍着么。”
同学认为这句话毫无说服力,反驳说:“老师,我们这里是亚洲。”
老师说:“别废话,世界人民是一家。”
同学继续问道:“可是老师,为什么楼上的六年级就可开空调呢?”
老师说:“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六年级开空调是因为他们在楼上,越往上越热。”
同学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老师,德育处也开着空调,可是它在一楼啊。”
老师大怒,说:“你给我闭嘴,德育处之所以开空调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德育处的老师们都是辛勤的园丁,他们每天都要辛劳工作、汗流浃背、挥汗如雨、气喘吁吁……好了不说了,不开就是不开,你以后再也不许问了。”
也就是在同学们热不可耐的这些天里,老师带着商彬进来了。因为环境实在过于燥热,所有人为了转移注意力,将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一时间无数双乌黑锃亮的瞳孔就这么映照出了商彬的轮廓。我不知为何还特意观察了一下他:长得很高,脸色很黑,别人说黑是黑如碳,他的黑倒像是块烧红的碳,比起黑反而更倾向于红。眼睛倒是很大,双眼皮,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灵光一现,我竟会感觉他这张面孔活像一条金鱼;手脚都很大,整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很是壮实;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晦明变幻,抑扬顿挫,时高时低,绝对不让听众走神。我专心致志听了半天,得知这位同学比我大两岁却依旧和我同级,天知道他是因为上学晚还是自打小学三年级就留级了
老师四下看了看,发现全班只有我旁边的位子还是空的,就直接让他和我坐同桌了。顿时我十分沮丧,毕竟要知道,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某一天转来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坐在我旁边,现在我的梦想破灭了,以后也就再没有什么梦想了。商彬当然不会知道他就此毁灭了一个年幼而又纯真的梦想,大步流星地走来坐在我旁边,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突然迸射出想象的小火花,他坐着的样子我怎么看怎么像秤砣。我认为这是我迄今为止第二恰当的一次比喻。至于第一次,我要留着以后再讲。
做了同桌,我们也算就此认识了。但开始些日子,我和他的对话向来不甚多。每天除了稀疏平常的打打招呼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期间还有一次超级重大的发现,说他名字的开头字母连一起是SB,仅此而已。
时常我还会挺忧郁的想想,老这么不跟人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呢。但没过多久,惨痛的教训就告诉了我,有些话一旦多说,就得哆嗦。
这是一节来了几堆乌七八糟的人听课的语文课,具体都是姓甚名谁,因为他们名字之前的头衔过长,我早就记不清楚了。那天我们学习的课文名叫《顶碗少年》。如题,就是讲一个表演顶碗的少年的故事。大致内容就是,这个顶碗的少年学艺不精,以至于当众出丑。一个动作连续两次都没有做好,把脑袋上的碗都给摔碎了。当时我经过仔细阅读发现,他一次就顶了十二只碗,还是金边红花白瓷碗,玩砸了两次就是摔碎了二十四只碗。真是浪费资源,罪大恶极。
就在这时候,高潮的部分在众望所归中终于来到了。一个老头出现了。一般来讲,类似于通关游戏,你在面对boss之前,总会有个老头式的人物给你秘籍。这课文看来也是一路货。老头出场后,只对少年说了一句话,于是奇迹出现了,接下来第三次少年顶碗居然成功了,他居然就这么成功了,tellmewhy?多少人手持一摞碗,从此走向了不同的命运。一位登台表演顶碗的少年居然连续失败两次,他究竟有何难言之隐?一位神秘人物的出现能否扭转局势?他究竟对这少年讲了些什么内容?这段未知的对话能否揭开什么谜团?你是否感到了激动人心和扣人心弦?关于此事件的后续进展,敬请关注、请关注……没的关注了。老师在这种时候只会做和蔼可亲状,说:“同学们自己猜猜,这位老者究竟对少年说了什么。”
班长同学率先举手起立说:“老爷爷肯定会说,别灰心,加油,坚持就是胜利,下次一定行!”
老师听完笑容可掬。
学习委员同学不甘落后,随后而上,说道:“那位老者也许是这么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老师听完笑开了花。
我环顾四周,身旁有这么多阿猫阿狗在听课,代表我需要的万众瞩目的舞台终于有了,我表演的时刻终于到了。我义无反顾地高高举起了手,但老师对我却只是一瞥而过,转而叫其他的班干部去了。直到所有的干部都被说光了,才终于轮到了我。等了这么久,我兴奋地站起身来,掸掸衣服,用洪亮的嗓音说道:“那老头应该是这么说的,小子,你很有成就么。别人干这行这么多年也没你一次废的碗多。不过看在当年老子摔的碗也不少的份上就先饶你一回。告诉你,你要再敢不成功扣你半年的工钱!”
老师脸上的花霎时间调谢了,并且同步绽放在同学们的脸上。
老师怒气冲冲地对我点名批评:“凌云,你是成心捣乱还是怎么着?给我站着!”
于是就为了我这发自肺腑气贯云霄的一句话,我被罚站了一节课。当时还是个小正太的我真是满腹的委屈,心想,老师明明说让我们讲自己的想法么,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么,你就是挖出我的大脑来检查一遍我也是这么想的么,不是叫我们想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个诚实的孩子么,要做个好孩子么,那诚实有什么不对的么,有什么不对的么,对不对么么么么。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个怪叔叔,被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对我说:“谁告诉你好孩子就一定要有好待遇的。”
不论如何,事已至此,怎么着都是这副德行了。有些话该说不说,有些话说了也白说,有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这么一琢磨,我自然自顾自心疼起我浪费的唾液了,并从此担心浪费唾液过多而影响我的健康状况,只害怕以后长大了跟当年来这里的教授一样的身体素质,这要是以后打个架,还没热完身就被撂倒了,太不够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