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光夫说：“好像是炮声？”
项松茂肯定地道：“一定是炮声。”
洪正秋奇怪：“好好的怎么会有炮响呢？”
项松茂说：“听声音是虹口方向，一定是日本人在寻衅闹事了！”
炮声平息了。
贝玉洁说：“又不响了，不管它不管它，就当是给我们晓男生日放的鞭炮吧，
我们继续过生日！晓男啊，小海和伟平他们，都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呢，拿出来让我们大家看看吧！”
顾伟平递上礼物：“晓男，这是一架德国蔡斯照相机。你是一颗大明星，用它来拍拍明星照，应该是蛮好的！”
刘晓男接过礼物：“谢谢！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哪里哪里，只要你开心就好！”
佟小海走上前来，捧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晓男，这是一枝康克令金笔。”
晓男打开盒盖：“啊，好漂亮的一枝金笔，给我用岂不是可惜了？你是在哪儿买的？是永安公司还是新新公司？听说他们都在文具部设了康克令金笔专柜，招聘来的售货小姐不仅个个漂亮，服务热情周道，还要求会讲英语呢！洪叔叔，你不是正打算要写一个康克令小姐的电影吗？”
洪正秋笑道：“是啊，康克令小姐已经成为南京路上的一道亮丽风景了。为了写这个电影，我做过一些了解，这些康克令小姐出于各种原因，有的是为了生计，有的是因为逃婚而离家，走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从这点讲，当得起新时代摩登女性的称号，拍这样一部电影，肯定会有票房的！当然，主演这部电影的女明星，就是今天的寿星—刘晓男小姐！”
佟小海说：“晓男，那我们就等着看你演的康克令小姐了！”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潘凯身上，因为呈上礼物的应该是他了。
潘凯拉着亚男走到晓男面前：“晓男，很抱歉，因为来得匆忙，我和亚男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知道，我们俩双双从家里搬出去住，是为了筹办一份宣传抗日的报纸……”
佟小海惊讶地：“你们俩在办一份抗日报纸？”
“是的。叫《上海星报》。我带来了这张报纸的试刊号，就算是我和亚男送给晓男的生日礼物吧？当然，它一点也不名贵，但是它有时代的意义！”
晓男接过报纸看了一眼：“《日本人只会得寸进尺！》”
亚男说：“这篇社论是潘凯写的！我也参与了意见。”
潘凯念着社论中的文字：“……关于日本浪人纵火焚烧三友实业社引起的冲突事件，吴市长已对日本领事一月二十一日提出的要求作了答复。几位外国领事以及工部局总董事沃克先生，也表示了他们的慰问和他们对吴市长政治家气度的赞赏。但问题在于，吴市长是政治家，但日本人不是！ 他们只是一群明火执杖的强盗，他们的目的是要彻底呑并中国成为他们的殖民地，中国人必须做好与他们战斗的准备！”
丹顿沉下脸来：“潘凯，今天是晓男的生日，在生日派对上，你念这样的社论，不太合适吧？”
梅倩也道：“就是啊，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过生日应该开开心心的，你念这些东西干什么？”
顾伟平带着些讥讽的口吻：“潘凯，亚男，你们俩办报纸？我看这报纸恐怕是共产党雇你们办的吧？”
亚男反唇相讥：“那又怎么样？国民党能办报，共产党就不能办报吗？国民党要向日本人妥协，共产党就应该唤起民众的抗日之心！”
贝玉洁不开心了：“亚男，你们吵什么吵啦？你姐姐过生日，你就不能让她把生日过得开心点？”
正在这时，炮声又响起来了，并且比刚才激烈得多。
刘恭正担忧地：“怎么炮声又响啦？”
潘凯道：“我说过，日本人不会善罢干休的！”
项松茂站出来：“我来说两句，晓男过生日，无论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还是他们这些小辈，都希望她会开心。但是日本人却打定了主意不想让我们中国人开心！你们听听这炮声，肯定是日本军队在向我们开战了。我的制药厂就在虹口，那里的事情我最清楚，虹口已经变成战争的温床了！”
窗外远处的炮声越来越激烈地响了起来。
佟光夫忧心忡忡地道：“恭正啊，从你、我和丹顿一同踏上上海码头的那时候算起，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我从一个革命党人变成了一个银行家；丹顿从一个海关关员变成了一个商人；而你几经波折，跃上过波峰，也跌入过浪谷，到现在是上海滩上无人能比的娱乐大王！我们的命运是和上海这二十年的命运连在一起的。上海这二十年，民族工业兴旺发展，市民文化也颇有建树，可是说是上海的黄金时代啊！但是我有一个忧虑，这个忧虑就是伏在吴淞口外面对上海、对中国虎视眈眈、伺机下口的日本。过去我们总说是小日本小日本，可是我看日本一点也不小，它的胃口太大了！几个月前刚刚在东北制造了九一八事变，现在又开始在虹口闹事了，我看要是让日本人这样闹下去的话，上海的厄运恐怕就要开始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心情沉重。
忽然电话铃响了，刘恭正拿起电话：“喂，是刘恭正家。”少顷，他把电话递给项松茂：“你制药厂里打来的。”
项松茂接过电话：“我是项松茂。有什么事情你快说！”他听着电话，面色越来越严峻。好一会儿后，他慢慢放下电话。
众人关切地看着他。
刘恭正问：“出什么事了吗？”
项松茂说：“刚才的炮声，是日军向虹口和闸北的国军防地进攻，战争已经开始了！厂里告诉我，日军伤兵车辆经过北四川路我们中华药房第二支店时，闯进去报复，把店里的十一个店员抓走了！我得赶快回去！”
佟光夫说：“非常时期，我看，大家还是早点回去吧，仗要是真打起来，有不少事情要去应付。”
刘恭正也说：“好吧，大家就此散了吧，路上一定各自小心！”
诸宾客都心神不定地向外走去。
晓男捧起生日蛋糕：“可是，蛋糕还没吃呢！”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众人在门口握别。
项松茂对丹顿道：“潘凯做得是对的，对日本人，确实不能抱任何幻想！”
刘恭正对项松茂道：“松茂，用我的车送你回去，这辆车这几天就归你用了。”
项松茂说：“我确实需要一辆车用，那就不客气了。”
刘恭正问：“你回去打算怎么办？”
“我的职工被抓了，当然是救人要紧！”
“怎么个救法？”
项松茂着急地：“去找日本人交涉，战争归战争，他们抓走平民算怎么回事？这也太无耻了吧！”
刘恭正说：“这事你最好不要亲自出面，还是找别人去斡旋比较好。”
项松茂说：“我是总经理，我不去救，如何对全公司负责？”
佟光夫道：“松茂兄，恭正的意见是对的，你切不可意气用事。这次冲突不是一般的民间冲突，是日本人蓄意挑起事端。你是抗日救国会委员，避风头还来不及，怎么还能硬往狼窝虎穴里闯？你要是去，就太危险了！”
“事关十一位同事的生命，岂可贪生苟安？救国之事，人人有责。但我是平民，而非军人，我前去以和平方式从军队手中营救我的平民员工，日本人再凶，又能把我怎么样？”
刘晓男以敬佩和关切的眼神看着项松茂。
刘恭正说：“总而言之，务必小心行事！”
“我想他们还不至于疯狂到要对平民开刀吧！”项松茂坐进车里。
潘凯和亚男走到车前。潘凯俯下身来：“项叔叔，日本人是最凶残最不讲信义的，你要千万小心！”
项松茂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你放心！潘凯，你和我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潘凯眼里闪着泪光：“谢谢！”
夜色中，车开走了。刘恭正他们目送着汽车远去。
己是深夜了，中华制药厂的经理室里还聚集着许多工人和被抓工人的家属。
项松茂匆匆走进来。工人和家属立刻就把他围住了，七嘴八舌地说着——
“项经理啊，真急死人了，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呢！”
“项经理啊，你可回来了，他们都说被日本人捉去了是凶多吉少，你可要想办法救救他们啊！”
项松茂说：“你们不要急，一个个地说，谁先把事情经过跟我讲一下？日本兵为什么要抓我们的人？”
一名员工报告道：“项经理，昨天夜里日本兵开始向十九路军防地进攻，十九路军奋起反击。打了没多久，日本人就有一车伤兵从前面下来了，车子开到北四川路老靶子路口，不知道哪里有人向车子开了两枪，护送伤兵的日本兵就下来沿街搜查，查到我们二支店里，被他们发现有义勇军的制服，就把店里的十一个人全都押上卡车抓走了！”
“这么说来，日本兵是以为我们的店员向他们开了枪？”
另一员工说：“我们义勇军训练的枪都是木头的，怎么可能向他们开枪呢？”
项松茂问：“那么现在呢？”
“我们已经有人四处去打听了，被抓的人下落不明，第二分店那里也已经成为交战区了。”
项松茂看看表：“今天已经晚了，黑夜里也弄不明情况。这样吧，大家先休息，告诉被抓员工的家属们不要着急，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日本人交涉，告诉他们我们的员工不是军人，要他们放人！”
窗外又是一阵隆隆炮声，把玻璃都震碎了。
这是1932年1月28日夜，第一次淞沪战争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