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西坡,就听到前方不远有细碎的脚步声。
朱静将我揽在身后,凝眉将灯笼往前照着。
“唉,飞姐?是你吗?”远远的就传来夏夏轻幽又着急的问询声。
“夏夏——是我,夏夏!”我对朱静道,“是夏夏来找我了。”
朱静点了点头,我们往前快步与夏夏会合。
“哎,还以为得去衙门找你呢,差大哥送你回来了呀?还是长得好看的差大哥呢。”夏夏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看着我笑。
我心疼地给她擦着汗,夏夏一直打量着朱静,一边问我:“怎么是你两回来了?燕夫人怎么样了?在衙门么?怎么没一起给接回来?”
我回答道:“娘说她要在那里呆几天,过几天就会回来了。确保她安好无损我就回来了,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她还在路上奔波,也不想你一路跑到衙门来找我们不是?”
夏夏笑道:“也是,燕夫人可不比我,我没事儿,这一小段路算得了什么。”
“海漂怎么样了?”
夏夏扁了扁嘴,道:“我找他时他说还有些事情要去忙,忙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说,希望咱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回家了。”
我感觉并不轻松,这下海漂是不是也真生气了?向来贴心周到的海漂也会任性呢。
夏夏看着朱静,饶有兴趣:“差大哥,你要一路送我们回家么?”
朱静挑着嘴角笑,但对夏夏却没像对我那般热情,还留了些傲气,回答道:“恩。”
夏夏道:“我记得你叫朱静,是吗?上次你在院里头跟燕错比过武,背着长剑,飞上飞下的样子像只燕子,可俊了。”
朱静歪了歪头,仍旧傲气十足:“恩,不过,我可没输他。”
夏夏笑道:“那我叫你朱静哥哥好不好?总觉得叫你差大哥听着怪怪的,我可没见过这么秀气英俊的衙差呢。”
朱静挑了挑眉,笑得很得意,道:“随你。”
夏夏道:“恩,那你叫我夏夏就行拉。”
我趁着夏夏又成功与朱静套了近乎这档口,吩咐她道:“呆会回去帮我爹的书房收拾一下,你的朱静哥哥要借宿几宿,可别怠慢了人家。”
夏夏看了朱静一眼,也没多问为什么,也习惯了我老是收留别人,知道朱静是上官衍身边的人,也没什么戒心,笑眯眯道:“好的。”
刚进镇口,就看到不远处的夜摊上坐着两个人在吃东西,临近过年,天冷得狠,也就只有出夜活的人才会在这时辰在那里吃夜宵——
那个佝着身子张牙舞爪的一看就是韩三笑,但他边上那个坐得挺直又安静得有些过份的人,难道是海漂?
我眯了眯眼,眼尖的夏夏却已认出了他们,拉着我的衣袖道:“飞姐你看,海漂哥哥与三哥在吃夜宵呢,这我就放心了,还怕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呢。”
我们三人一行提了个灯笼,很快也引得了他们注意,韩三笑跳了起来,看样子是想跑,但是再一看我们,估计看清了我跟夏夏,马上就咳了几声坐了回去。
夏夏噗哧一声笑了:“这三哥,偷个懒被逮向来理直气壮,这会儿我倒要听他跟我扯些什么大道理呢。”
“飞姐,夏夏,朱静。”海漂温声与我们打了招呼,看来他对周遭人都记得很清楚,像个认真又仔细的旁观者。
韩三笑看了一眼朱静,清了清嗓子道:“唉,哥们儿我这也是尽力了,为了陪你解解闷儿,连热爱的更活儿都不顾了,若是让大人或衙门里的人知道了,估计又要扣我工钱了……唉……”
朱静莫名其妙地看着韩三笑,似乎不懂他干嘛要突然说这个。
我扯了扯他乱糟糟的头发,又嫌脏地在他身上抹了抹,道:“把谁都当成打小报告的人呢,偷懒就偷懒,肯定是你拉海漂来当恍子,还好意思说是自己讲义气。”
朱静一笑,傲道:“放心,我已经不是衙门里的人了,也没闲功夫嘴碎你这些小事。”
韩三笑看着朱静,若有所思。
海漂道:“坐下来烤个炉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夏夏倒没推辞,一屁股坐了下来,拿开海漂面前的酒瓶,啐韩三笑道:“你这臭三哥,就知道带坏海漂哥哥,喝酒伤身,海漂哥哥若是想暖身子,热茶热汤都可以,非得喝这些伤身的东西。”
韩三笑冤屈大叫:“喂,真的是他自己要喝,我来凑个脸而已的,怎么变成我带坏他了,真是乌龟碰上榔头咧!”
夏夏瞪眼道:“谁是乌龟谁是榔头了?讨厌的三哥。”
韩三笑气得吹胡子瞪眼。
海漂笑道:“三哥说得对,是我招他来的,小酒怡情,不碍事。”
夏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好多心疼跟担忧,海漂肯定还在为与宋令箭的争吵而心烦着,才想要喝酒解愁。
朱静倒是豪爽,坐了下来道:“碰上了就喝几杯,难得高兴。”
我知道朱静说得是反话,他心里应该还计较着与项舟说得那些重话,郁闷难抒,这也不失是个好机会。
韩三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静,也不知道怎么的,他项舟朱静这行人都熟络不起来,可能这两人骨子里都带了份将士之气吧。
我推了把韩三笑,笑道:“难得多个酒伴也挺好的,这账就记在绣庄上好了,你呀,就别心疼你那几个工钱了。”
这句话果然是最奏效的,韩三笑马上跟打了鸡血似的,脸上摊着浓浓的笑意,给朱静倒了满满一杯酒,道:“那是那是,张叔张叔,酒瓶空了,再来个三瓶!”
我瞪着他。
他笑嘻嘻笑:“我们三个大男人,堂堂七八尺男儿,一人一瓶一点都不过份好吧!”
朱静一饮而尽,闭着嘴回了好一会儿神,嘶着道:“好久没喝,这回劲儿还真是冲头。”
我笑了,想是这些年他的生活都中规中矩不容得半点偏差,连喝酒都只能是浅尝即止吧,放肆一回也挺好的,总比一个人独饮要好。
韩三笑道:“夏丫头,瞪我干嘛,赶紧给我们把酒满上!”
夏夏白了他一眼,把海漂酒杯里的酒倒了一半走,道:“海漂哥哥,你可没什么酒量,醉了可别想这无赖三哥扛你回家,你少喝点。”
海漂笑道:“有数,难得的。”
夏夏扁了扁嘴,回到我身边拿过了我手里的灯笼,还是一脸愤愤不满的样子。
我对三人道:“你们闹着吧,我跟夏夏先回去了,”转对朱静交待道,“门我给你留着,别太晚。”
朱静对我点点头,酒有些上脸,染红了他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
“海漂你也是,早点回来——你两同路,谁都不准给谁灌醉了,知道不?”最后这句,我是瞪着韩三笑说的。
海漂仍旧微微笑着,深邃的眼睛包含着看不懂的情绪。
我跟夏夏转身回家,但是身后这三个对酒的男人却没有半句聊笑声,似乎都在各自喝着闷酒,解着心中解不开的郁结。
回到家中巷道,夏夏回去收拾书房小间给朱静,我则想去看看宋令箭,虽然她今天的确把我骂哭了,唉,可是哪能对她生多久的气啊?
院门虚掩,院里黑漆一片,我都不确定宋令箭有没有在房里,平时她发了脾气都喜欢往山上跑,那儿清静,够她平静许多天。不过仔细想想,她的脾气大多莫名其妙,因为我们谁也不敢随便惹她生气,总是好好的说着说着突然就触到了什么,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得而知。
不过这次我知道,原因是我送的那个碧玉簪子,至于为什么,得问她自已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或许,我们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一愣,这声音虽然轻如落针,但还是在安静的夜里随风飘到了我的耳畔,宋令箭的声音,却不是宋令箭该有的语气。
我不敢再往院里走,只敢倚着院门偷偷往里看着,生怕惊扰到她,她怎么了?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她的房门没有关紧,微虚着的门缝里,闪着若有似无的绿光……
我全身寒毛立起,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那绿光——
鬼灯!
韩三笑说那是鬼灯,是为鬼魂照着去鬼道的路的灯火!
后来他虽然跟我解释说那绿光是宋令箭有盏绿色的琉璃灯才会有那样的颜色,但我其实一点都不信,十一郎死去的伤痛也在我心中慢慢平息……但今天为什么又看到了它?!
难道,这鬼灯,是为我点的?
我跌倒的瞬间,那绿光就熄灭了,宋令箭的屋门忽一声关了个严实,好像感知到了外面的我一般。
排山倒海的绝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愣愣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力气站起来。
“唉,飞姐,我说你怎么半天没进来,怎么又摔跤了?一天得摔多少次跤呀,真是不省心。”夏夏将我扶了起来。
我像虚脱了般头昏脑胀,迟钝道:“我累了,我想回房休息了。”
夏夏搀着我走进去道:“恩,我已经给你房里备了热水了,简单洗漱下好好睡一觉吧。”
我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脑子里全是宋令箭门缝中的荧荧绿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