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林后是绵延的龙岗山脉北麓,阴沉沉的树林笼罩在淡淡的夜色里,隐隐约约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掩映在树林里。
我们三个在泥泞不堪的黄泉路上向着那盏昏黄的灯走去,时不时看到松林里有小小的火球在移动,我知道,那是没有火葬的死人头发中的磷火。
“这条路可真够受的,我的鞋子都快有十斤重了!”宝一停下来,坐在路旁一块倒下了的墓碑上,折了一根松树枝,把满鞋底的黄土用力刮掉。
“是啊,我都快岔气了!”我接过宝一的松树枝,费力地刮着鞋底儿的粘湿泥巴。
“哥,坚持一下!估计也就一里来路了!来,我扶你走!”南嘉笑着伸出手。
“不用!我还没那么不济!”我笑着摆摆手。
我们已经走到了松树林,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墓碑横七竖八掩映在松树林的杂草间,每个墓碑后都是一座或大或小的土堆,一片片绵延到松林深处。
我们身边是几座新坟,一串串簇新的黄表纸钱在夜风里轻轻摆动,偶尔几声怪鸟啼叫,让我不由得寒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到南嘉倚着的墓碑上依稀有张照片,便走过去想看个仔细,借着圆月如水似练的光辉,我看到了那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可是当走近看得仔细时,顿时魂飞九天外:“啊!”
我的一声尖叫,吓得南嘉和宝一砰地跳了起来,俩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把枪掏了出来!
“哥,怎么了?”南嘉急道。
“苗……苗……翠花!”
眼前墓碑上的女孩儿照片,赫然是那个护士组的小组长——苗翠花!
“啊!真的是她!”宝一看了看,低声惊呼道。
“嗯,的确很像!”南嘉用手机上的手电仔细照了照,相片是封在玻璃罩里的,加上埋葬不久,十分清晰,小姑娘笑得非常甜,穿着白色的运动短袖,很清纯。
“很像?什么意思?”宝一问。
“你们可能没有注意,今天咱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嘴角有颗痣,她却没有!”
“啊,真的没有。不过你确定今天那个小姑娘有颗痣吗?我怎么没有注意啊?”宝一再次看了看那张照片。
“呵呵,这就是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区别之所在嘛!其实,我觉得那个小姑娘长得特别像唱《月满西楼》的那个,碰巧她在嘴唇上也有颗痣,就更像了,所以多看了两眼!”南嘉羞怯道。
“原来如此——还真被你说中了,你们看——乖孙女苗翠玲之墓,祖母苗石氏泣立。”宝一拿着手机照亮整块墓碑,逐字逐句念道。
“嗯,看来和苗翠花是孪生姐妹了,小小年纪实在太可惜了!”南嘉叹息道。
“咱们拜一拜吧!祝愿她早日脱胎转世,重新享受人生!”我说完,恭恭敬敬对着墓碑鞠了三躬,南嘉和宝一也站在我身后恭敬地鞠了三躬。
“唉……”我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很显然,他俩也同时听到了,可是举目四望,除了婆娑的杂草和墓碑,哪里有半个人影儿?
“叹息……我绝对听到了!”我肯定地对他俩讲。
明月夜,短松冈……
“啊!灯灭了!这纸人张摆的什么八卦阵啊!”
宝一攀上一株粗大松树,站在树杈上向荷花泡子方向望去,自言自语道。
“喂,怎么样?”南嘉仰头小声问道。
“不怎么样啊!来,你俩也上来看看就知道了!”宝一撇下一根绳索,南嘉在我腰间缠绕了两道,打了个活结,“你先上,小心点,我托着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爬到了离地四五米高的宝一身边。
我刚想把绳子放下,不料南嘉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我向前一望,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前方是一片白亮亮的水塘,足有两三公顷,四周堤岸种满了果树,结满红色的果子。靠近松树林这边铺天盖地种满了荷花。只是因为季节关系,已经都凋落了。
一切都是死一样的沉静,偶尔松林里飘过的磷火,更加让我感觉这是一处女鬼艳姬吃完人洗澡漱口的地方。
“你看那里!”宝一指了指荷花最密集的地方,几株遒劲的大树枝叶繁茂,好像生在水塘中一样。
“咦!水里还能长出大树吗?这是什么品种啊?”我奇道。
“不是长在水里!你没看到,那树丛里有一幢房子吗?”南嘉笑道,“你看,就在那两棵树中间,那是一面墙壁,爬满了藤叶,伪装得很好!看到没?”
“哦!看到了!”两棵大树枝叶纵横之间果见一幢青灰色的房子,只是藤树交错,蔓枝纵横,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想到那里会有一幢房子,况且前后左右离岸边都有十数米的距离,无桥无路,哪里能进得去呢!
“南嘉,我看这房子比你那树屋还要隐蔽呢!”我笑道。
“嘿嘿……是啊,弄到池塘中央去了,真亏他想得出来——说穿了,都是不想让别人找到罢了!”南嘉也笑了。
“这纸人张平时应该是乘船来往吧,估计向他借船是不大可能了,看样子咱们今晚得洗个冷水澡了!”宝一说完,猴子一样敏捷地溜下树去,南嘉笑道:“二当家的,把绳子扔上来!”
“哦!忘掉了!”宝一回身把绳子抛上来,如法炮制,南嘉在上面提着绳子,我笨手笨脚蹭下树来。
“怎么样?”我和宝一趴在南嘉身边的草丛里,悄声问道。
“没有浮桥,也没有看到船只,真奇怪,难道这老头天天游泳进出吗?”南嘉低声道。
我探出头看着眼前这户水上人家。
池水碧蓝但却不是很清澈,上面有很多浮游生物和大叶植物。从这个角度看,那幢房子的背面很清晰——三间青砖瓦房,掩映在四株参天古木中,遒劲的树根牢牢抓着房基下的岩石和泥土,与房子紧密环抱在一起,很像柬埔寨吴哥窟的那种树抱寺。看得出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岛,东西长二十余米,南北看不到,但估计也不会超出二十米。整个小岛被绵延的荷花包围,那么塘底儿一定是乌烂的淤泥。
“这树很奇怪,好像没有皮儿啊,怎么枝叶还这么茂盛呢?”南嘉奇道。
“是啊!我也没见过这种树,不过看样子倒挺像南方的榕树。”宝一道。
“先别研究树了,看看咱们怎么过去?”我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哈哈,有什么犯愁的啊,脱了衣服举着游过去好了!”宝一笑道。
“啊?你看这上面飘满了浮游物,到处是荷花叶子,枯枝败叶纵横,怎么游过去啊?”我看了看宝一。
南嘉在他旁边摸起几枚小石子,“扑通”,扔进池塘一颗。
随即,院子里传来一阵犬吠……
“你扔的太大了,换这个小的!”宝一也捡几枚小石子递给他。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我看着南嘉把小石子一颗颗按照一定距离抛在池塘里,不由得奇怪道。
“这个纸人张一定不会天天游泳进出的,我猜测一定会有座桥隐藏在水面下——有了,你听!”南嘉说着把几颗小石头分别扔在距离我们不到十五米的地方,果然细听下去,有几个石子落下去的声音很奇怪,仿佛有撞击。
“听到了吧,水面下有说道。”南嘉回过头,嘴里叼着一只芦苇叶对我笑道。
我点了点头:“可能是架在水面下的桥!”
“嘘!”宝一紧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轻轻按着我俩的脖子贴在草地上。
“怎么了?”南嘉蚊子般的声音问他。
“有人,你们看!”
我们悄悄探出脑袋,透过蒿草,隐约看到一胖一瘦两个男子从不远处的松树林里钻了出来,打头的瘦子手里握着一根细木杆,后面的胖子则拎着一把明晃晃的剁排骨的砍刀。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水塘边,那个瘦子拿着竹竿站在岸边,对着水面一顿乱捅。
“二哥!把竿子长点伸着,小五说了,看到那老家伙在水面上行走了,他又不是神仙,肯定有猫腻!”后边的胖子瓮声瓮气道。
“给我滚远点!就你个窝囊废!啥玩意都败在你手里了!到手的金元宝飞了,你说你还能干点啥?!”瘦子回头训斥道,两个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我们这边来。
“那也不能全怪我啊,大哥也赞成让老家伙把那东西拿走啊!你光骂我一个!”胖子嘟囔道。
“还说!大哥不是胆子小吗?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你跟他商量个屁!我不是告诉你等我回来再挪坟吗?你们就他妈的不听!”瘦子气得恨不得拿竹竿子捅那胖子两下。
“知道了……二哥!你说你一年多联系不上,俺们害怕你出啥意外,其实大哥想挪坟,也是因为怕你有闪失,再说小五那孩子得的那种怪病,你说大哥当爹的能不着急上火吗?”胖子接过瘦子的竹竿,在水里慢慢寻找着。
瘦子不吭声了,坐在草地上,点了一支烟。
“二哥!找到了!”胖子惊喜道。
“是吗!我看看!”瘦子抢过竹竿,站在岸边仔细探了探,“走,就是这里,你跟着我,跟紧了,千万别掉下去!”
“哦!掉下去能咋地啊,会水,淹不死咱的!”胖子不以为然道。
“你可真是头猪!你看看,这是啥!”
月光下,瘦子用竹竿在水里挑起白亮亮一片东西,细密地闪着银光,同时,几颗白森森的颅骨也挂在上面,泛着清冷的月光。
“啊!陷网!妈呀!骷……骷髅头!二哥!是骷髅头!!”胖子失声喊道,一屁股坐在岸边草窠里,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几个漂浮在网面上微微颤动着的骷髅头,彻底吓傻了。
“别嚷嚷!没事儿,这片到处是乱葬岗,偶尔山洪把骷髅头带进来,有啥大惊小怪的!给我滚起来,瞅你那熊样!窝囊废!老魏家怎么出了你这个熊包玩意儿!你跟紧点,掉下去就缠住了!”瘦子挽起裤腿儿,拄着竹竿下了水池,小心翼翼往前探了几步,果然水只淹没了他的半截小腿肚儿,于是他用竹竿在前面探路,迈开大步放心地向岛上走去,胖子紧紧跟在后面,盯着哥哥走过的每一个脚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