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交代，跟我们的殷美人打到第几垒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不语翻了个白眼，扯下挂在他身上的猴子一样的唐泽丢开，专心致志地整理起货架来。唐泽是他大学里认识的朋友，这份在超市的兼职也是他介绍的，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爱八卦，那模样简直跟菜市场聚首的拖沓着拖鞋磕着瓜子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三姑六婆有的一拼。“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哎谢小乖，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跟兄弟也这么藏着掖着，小心我翻脸了。”唐泽努努嘴，不死心地继续跳上去挂在他脖子上。
“阿泽。”谢不语叹气，知道不给他一个圆满的解释这小子就会没完没了，“我是说真的，你看我现在连养活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更可怕的是从今天开始家里还多了两张嘴，“怎么有精力去谈恋爱？况且你认为殷言晴那样优秀的女生有可能会喜欢上我吗？我又不是灰姑娘，你是不是安徒生童话看多了……”
“灰姑娘选自格林童话。”唐泽纠正他，摇头惋惜，这呆子就是没情调，“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害羞什么劲呢？我上次明明就看见她偷偷往你课本中塞信纸的，那表情真是甜蜜的……”
“你说什么？”谢不语手一顿，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是她？！”可信上的署名明明是秦潇啊，难道这半年来的信都是殷言晴写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千真万确，你说殷美人的事我能给搞错吗？那会儿可把我嫉妒得怒火中烧啊，心里就不服气了，你说我们这么多勇猛的汉子哪个不比你这呆子强？”唐泽痛心疾首，没有注意到谢不语的异样。一阵强烈的气场靠近，他敏锐地转头，瞬间就暧昧地笑开了，乐呵呵地捅了捅谢不语，“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殷美人来寻谢郎了。”说着提高了调子，朝门口淡粉色身影挥手吆喝道：“言晴，谢小乖在这边呢！”
殷言晴收好伞朝他们走过去，莞尔一笑：“原来你们在这儿做兼职呢，真巧……”她羞涩的眼神落在谢不语身上，“我来买东西。”她的手上已经提了不少袋子。
唐泽吹了一声口哨，识趣地走开了。
唐泽的走开，让原本不宽敞的货架因为只剩两个人而显得更狭窄了。殷言晴微微低着头，剔透的两靥红扑扑的，她能感觉到对面高瘦的少年因为紧张而略微轻颤的气息，那么真切，独属于她。
“你……你身上都淋湿了，赶紧擦擦吧，别感冒了……”谢不语抓抓后脑勺，递过一张纸巾，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问她情书的事。他的眼光斜到不远处的柜台后面，唐泽正冲着他张牙舞爪，不断摆出“上呀！上呀！”的口型，谢不语嘴角抽动，直接将他幼稚的行为像蜘蛛丝一样轻轻抹去。
“那个……言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潇的女生？”
捏着纸巾的手瞬时一僵，殷言晴垂下眼睑，遮盖住汹涌如深海的目光。她继续擦拭着裙子上的雨渍，漫不经心地道：“那不是白天信纸上署名的女孩子吗？怎么了？”
谢不语语塞了。殷言晴不承认，他总不能直接跟她说是不是你用秦潇的名字一直给他写情书？那跟一个自恋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听承欢说，是你们以前高中的学生？”殷言晴几乎将货架上各种巧克力和糖果全部拿了个遍，“她还挺痴情的，喜欢你这么久。”
“是吗？我不认识哎……”谢不语轻咳一声，怎么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殷言晴的表情好像很阴沉。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打着哈哈说：“吃这么多甜食，就不怕胖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殷言晴正踮着脚尖吃力地拿着最上端的糖罐，谢不语走近，抬手帮她取下来。她的背轻轻贴着他温暖的胸膛，看着他纤长的手臂越过她的头顶，像要摘下最璀璨的光来温暖她，她的目光愈渐沉迷：“死都不怕，还会怕胖吗？”
“你说什么？”谢不语将糖罐递给她，疑惑道。
“我说，你一定不喜欢胖女生……”殷言晴眉梢笑意绵延，转身走向柜台，“所以我怎么会让自己变胖，给你厌恶的机会……”
谢不语僵立在原地。最后那句话……为什么会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料峭寒意，恐惧不已？
“再见！有空再来啊！”唐泽笑眯眯地为殷言晴清点结账，然后痴痴地目送她推门离去。在他无意间扫到玻璃门上映出的殷言晴的影子时，鸡皮疙瘩猛然间爬满手臂，他一个哆嗦，张大了嘴巴转向垂头丧气的谢不语。
“小……小乖……”
“嗯？”谢不语拍拍唐泽硬化的脸，“你怎么了，阿泽？”
“没……没什么……”唐泽托起自己的下巴，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大概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不然倒映在玻璃门上殷美人的脸怎么会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平坦的肉皮？他不禁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雨越下越大了。
昏暗的路灯发出奄奄一息的光线，佝偻的姿态仿佛一个垂暮虚弱的老人。
啪。啪。啪。
有节奏的高跟鞋声混着大雨的唰唰声在冷清的夜色中异常清晰，另一双破旧的脏皮鞋不紧不慢地跟在它后面。白色高跟鞋的主人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拎着满满一手的袋子，转身向幽暗的巷子走去。一个惊雷震天而下，电闪之间，照亮了黑漆中那一张饥渴而狰狞的脸，身上灰色衣衫早已湿透，他的欲望却火烧火燎，难以冷却，他死死地盯着前面幽黑的巷子，狞笑一声，迫不及待地跟上去。
又是一道劈落的闪电照得天空发青。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团缓缓地挪动着的巨大的黑影。青紫色的电光下，人脸成堆。
我要很多很多的脸。
“……近日剥脸杀手再度犯下多起凶杀案，警方提醒市民，尽量避免晚上单独出行……”电视机里的女主持面无表情看着双双托着下巴发呆的谢唐二人。唐泽从电视机上收回目光，猛地抱住谢不语使劲摇着惊恐道：“小乖，你说那变态杀人狂不会冲进超市把我们俩给干掉吧？”
谢不语被他摇得几欲归西，还没缓过气来，就让他接下来的话气吐血了：“这是对虚荣现实激烈的控诉啊！那杀手肯定是长的太抱歉，处处受到排挤与奚落，久而久之便产生了对这个冷漠社会的报复心理，对象就是那些很有卖相的人的脸……很显然没有我的份，小乖……”他惋惜地拍拍谢不语的肩膀，“你好自为之！”
在谢不语掐死他之前，唐泽迅速转移了话题，他担忧地望着外面的雨势：“你说这么晚了殷美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独自回家没问题吧？刚刚我好像看见有一个男人自她进来就一直往里面张望，看见我后马上掉头走开了，样子很可疑啊……我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一看新闻……”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同谢不语一道喊了出来：“剥脸变态杀手！”
谢不语立即掏出手机打过去，试了几次都是无法接通。
“你怎么不早说！”谢不语拿起伞就冲到了门口，喊停了摩拳擦掌、满脸渴望英雄救美的唐泽：“你留在这看店，要是半小时后我没回来你就报警！”说完留下呆滞的唐泽跑进了雨帘之中。
呼哧。
他记得殷言晴出门的时候是往这个方向走的，现在才过了没多久，人呢？谢不语抹掉满脸的雨水，眯起眼睛焦急地四处搜寻着她的身影。雨太大了，一切都是灰蒙蒙的雾气一片。他一边小跑着，一边喊道：“殷言晴！殷言晴！你在哪儿？！”
渐渐步入了幽黑地段，谢不语手上的墨玉珠散发着的热量几乎将他灼伤。他停下脚步，让珠子垂落着不要触碰到皮肤。
“啊——啊——救命！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声冲破雨势撞击在谢不语的耳膜上，他丢掉伞，飞也似地朝着呼救声奔去。
呼哧。呼哧。呼哧。
他在那条黑色的巷子口站定，沉重地喘着气。他浑身都被大雨浇湿，鞋子和裤管上沾满了溅起来的泥渍。嘴巴和鼻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酸涩的雨水渗进他的眼睛中，他艰难地透过朦胧的视线望出去，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地上歪歪扭扭地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脖子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汩汩而出，流到他脏兮兮的灰色衣衫上，流到他滚落在一旁的惊恐万分的眼球中，流到坑坑洼洼的地上被雨水冲刷着汇成一道道红色的小溪。
他的脸上血肉模糊，肌筋可见——或许他已没有脸。
站在他头顶的黑影怜爱地拎着一张滴着血迹的肉皮，小心翼翼地贴向自己头部脸的位置。他欢快地扭动着，一瞬间无数人脸在他巨大的躯干上显现。
我的新脸。
“殷……言晴……”谢不语不敢置信捂住嘴，看着缓缓转过身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手上艳红的刀随着他的叫声落地。殷言晴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惨白的双唇颤抖着，眼神中是病态的癫狂：“为什么你要看见？为什么不让我把最美的样子留在你心中？！不是现在脏兮兮的我，也不是以前那个长满麻子的臭胖子，统统不是！”她缓缓地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自己绝色的脸颊，双目腥红：“不语，你应该喜欢这样的我啊，这样漂亮的我，这样毫无瑕疵的脸……”
她突然弯腰拾起刀，哀伤地呢喃：“你真的不记得秦潇……真是和自大的苏承欢一样该死。枉我这么喜欢你，为了你死，又为你活。”
生可以死者，死可以生。
黑影一点点移近。谢不语摇头，缓缓地往后退着。
他突然想起高二时候的某个午后，在那条林荫道上，肥胖的女生坐在路边委屈地哭着，手里还捏着半包巧克力。她的脚扭伤了，却只有窃笑和嘲讽，没人肯伸手帮她。
瘦削的少年在女生前面蹲下，“上来吧，我背你去医务室。”
六月的蝉鸣与微风一样清晰，阳光明朗，女生偷偷地从后面打量着少年的侧脸，他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他的睫毛纤长微颤，他的皮肤白皙盛满微光。
“我叫秦潇，谢谢你……”
从这一刻起，我喜欢你，喜欢到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