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游击队的队员送来的呀,怎么,怕了?你别管这些,吃了不得死人,有事我会承担。”赵超忿忿地说,眼中露出他少有的凶光。旷达、豪爽有情有义的赵超,这时已经变得桀骜不驯起来了,说话粗暴做事总欠考虑,甚至让人难以接受。
“跟谁说话呀,你怎么说话的?谁得罪你了呀?”丁建成对赵超的处世态度也很是不满,他会时不时地提醒他,这时见他在几个兄弟面前也如此凶蛮,却有些不理解了。赵超也只能听丁建成的几句话,而换了别人他一怒之下就会打人。此时他见丁建成也不高兴了,自觉无趣的他,脱掉衣服爬上床去倒头便睡,不一会小屋里就发出他均匀粗重的呼吸声。
第二天的下午,赵超睡醒了,端起丁建成中午煮好已经冷了的饭,就着冷鱼辣椒汤呼啦啦两大碗就下了肚。他当工人的父亲,早年却是一个很有名望的相声演员,给他传下一些相声演员细胞里特有的噱头。夕阳落山之时,晒谷坪上,数十人围聚在那里。只见高大威猛的赵超光着膀子,穿着一双擦拭得贼亮的三结头皮鞋,下身却着一条遮不住他那双长脚杆的裤子,裸露出一大节小腿和脚踝骨,他喉腔滑爽,音调凉戚,情感深挚,眼汩泪珠儿,楚楚地唱起: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伴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到处流浪,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到处流浪,孤苦伶仃,露宿街巷,我看这世界像沙漠,那四处空旷没人烟,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都没来往,活在人间举目无亲,任何人都没来往,好比星辰迷茫在那黑暗当中……”
接着他还会不忘对着禾堂上的观众们来上一个九十度的深深鞠躬,新鲜、滑稽且脍炙人口的即兴表演,立时就会赢来知青和乡村青年及农夫们的满堂喝彩。欢呼声一片,男女老幼齐捧腹,笑声掌声满禾堂坪。
已经失去了国家的那份生活补助,他们全都被断奶了。一年的粮食赵超大半年就吃光了,他开始忧心忡忡,有些愤世嫉俗了。满腹牢骚的他,开始走村串户到处打游击混吃混喝,最后他索性不出工不劳动了,实在没吃的就去偷鸡摸狗。此村的鸡鸭被他偷个净光,彼村的狗见了他都怕。他敢用鱼网去捕生产队山塘里的鱼。无法无天的他,常常与外村的知青混在一起,这里一天那里一天地混日子,这天晚上他又不知是从那个大队的山塘里偷来了一大桶鲜鱼和辣椒蔬菜鲜果。
“兄弟们,来菜了!”刚一进门赵超就把一大袋子的东西往桌子旁边一扔,接着他马上说:“有我在兄弟们不怕没吃的!还有没有饭?我饿了!”
“赵超!你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王林见他又从公社附近的菜地和鱼塘里弄来这么些鱼和蔬菜真的生气了。
“先吃饭吧,但是赵超,真的不要再这样搞了,要不得的,这叫为非作歹你知道吗?”丁建成马上给他在锅里盛了一碗饭,赵超端起碗就着凉菜大口大口地吃饭,他没有再说话。
一旁的王林却止不住还在大声地教训他:“我们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是这种斯文扫地,败坏知青名誉,有辱祖宗门庭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人做的呀,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赵超停住咀嚼抬眼看着王林像不认识他似的,本想发作但还是忍住了,他没有说话继续在大口地吃饭。王林看到好兄弟一场的赵超如此地不可救药,心中焦急万分他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是气愤了:“赵超,你不能再这样,下次你拿东西来可别往我们这里送了,这里不是贼窝,否则你让我们怎么做人啊?”此时的赵超终于忍不住了,咣的一声,只见他脸色惨白把没有吃完饭的碗往桌子上一扔,站起来伸出他的左手抓住王林的衣领:“你******嫌弃我了?我真的看错你这个兄弟呀!你再说一句辱没祖宗的话看看?”王林却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好兄弟,气呼呼地说:“我说错你了,你要打我?动手吧!”
“赵超!快放手,你了不得了?”丁建成急了,他想将赵超拖开,可赵超却一脸怒气,大口地喘息着死死地拽住王林的衣领根本就不松手。
被他拽住的王林,此时也气愤之极:“打吧!你这样做迟早会断了我们的兄弟情,我们的同学义,我们的缘分全完了!你打呀,我看不起你这种人!”
几度要就出手的赵超圆睁双目怒视着王林,但当王林说完这句含着情带着怨的话后,他终于还是松开了他的手,抓起床铺上他的衣服和一个“桶袋”狠狠地说丢下一句:“好!你们都看不起我这个贼,我走!我再也不来你们这里了!是死是活你们都不要管我!”他打开本关着的房门再重重地把门带上,风一样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法治不健全的年代,农村也有农村的土法规,岂容赵超偷鸡摸狗,为非作歹。大队的民兵营长和秘书一声令下,终于还是把他吊在了大队部的楼梁上打得死去活来,追根究底要他交待出他的同伙,却怎么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只有一句话:
“我没吃的不搞点不会饿死呀?那个秘书!你******是什么好东西呀?你娘的,整个一个男盗女娼,你最好打死我,否则,我会杀了你们一家人。”
他的霸道,他的蛮横,还真吓住了秘书和当地的农村干部。最后,就连公社干部们也怕了他。丁建成和王林耐心地说教他不听,不屑,他甚至没有丝毫懊悔。看到赵超被打得伤痕累累,他们的心情沉重了,大家都可怜他,都疼他。一次次从大队部唏嘘不已地把他带回来,一次次又扼腕叹息地看着他离开了,可却没有丝毫办法,一次次看着他孤单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无可奈何。
远处的村庄,荒草萋萋,老实的张建军却懵懂如初。可他很安份,因此,他也安然无恙。他偶尔也轻手轻脚地来丁建成这里噌上一餐饭,慢声细语地与他们聊聊天,说说他那边山坳坳里的一些琐事,他为人很好,待人诚实,与当地农户们和睦相处,他从不买小菜,可农户们送他的菜却吃不完,他常常会把吃不完的鲜笋土豆弄一些过来。夕阳西斜时,他又会不紧不慢地踏着悠悠小步回到他的那个山窝窝里,平平淡淡地过着与世无争平静无波的每一天。
曾磊的儿子在一天天长大,因而他多了许多乐趣,闲时他会带着他的儿子在山坡上在房前屋后四处转悠,与牙牙学语的幼儿沉浸在天伦之乐中。曾磊的妹妹曾秀借回城治病一去不返。从此,很少再看见过她。青山大队所有知青们就这样得过且过麻木不仁地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苦熬苦盼着,他们都在等待,在虚浮忧心地捱着日子。
丁建成和王林会拿些书籍出来翻翻,他们都喜欢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会认认真真地把诗词用毛笔写在小黑屋的墙壁上。雨天和闲暇时,就会情感丰富大声地诵读毛主席的诗词: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物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时的他们是无限崇拜伟大领袖的,他们把伟人的字字句句看成是迷失方向时的指南针,把那些似懂非懂的最高指示奉若成心灵中的一盏神灯。可他们这时却并不能理解伟人诗词里的点点滴滴,并没有醍醐灌顶似地从中明白什么,他们只能从那些穷形尽相抑扬顿挫的章节里囫囵吞枣似地,去慢慢地咀嚼着属于他们五味人生。他们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仿佛找着什么真谛了,可是他们最终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们并没有从中获得美好的精神养分,他们都在虚度着光阴,蹉跎着他们年轻而宝贵的青春年华。
而就在这时,赵超却凄惶狠心孤注一掷地唱着那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到处流浪,命运虽如此凄惨,但我并没有一点悲伤,我忍受心中痛苦事,幸福地来歌唱,有谁能禁止我来歌唱,命运啊,我的命运啊,我的星辰,请回答我,为什么这样残酷地作弄我,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伴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到处流浪,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到处流浪。”他孤单地从飘缈着薄暮,空耗着时光,迤逦宛约的罗霄山脉下向着未知的远方一去不复返了。
感谢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