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忘记,面对缠绵绵情深似海,娇声滴滴仍旧十分美丽的姑娘,丁建成感慨万千,他想起了那本让他让整个青山大队的知青们受辱的手抄本,想起了她那一封热情似火时时烫着丁建成心的情书,他想起去年秋天她被大队干部强暴的那一幕,想起昨天还处于癫狂情景中的她,想起昨天她那直勾勾的眼神,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眼前的何雁香汗汩汩一往情深,眼神中有她的欣然允诺,她那真挚虔诚的眼神明显是在激励纵容他,丁建成此刻因激动身体在一阵阵地抖动内心却在翻腾着,可清醒的意识束缚着他的理智,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有半点非份之想,更不能有丝毫邪念,哪怕是为真情也不是在此时在如今,她是一个精神上有障碍的人,她的身体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他再一次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尽情地亲吻着那张漂亮的脸,深深地吻进她的香唇,他用有些颤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一头秀美的长发,一任活跃的思绪、任跳动的心灵、疼痛扭曲的肉体、剧烈地自碰自撞,仅此而已,他已经不敢也不能再有丝毫杂念。
茫茫夜空,皎洁的月儿不见了,它已藏进了厚厚的云层中,青山大队静静地处在一片漆黑之中。长夜在静静地倾听着一对年轻人的呢喃絮叨,他们在这里面对面地再一次重温曾经的誓言,心贴着心地共话旧情,这时丁建成的那颗心是无瑕的,是洁净的。乡间的小路上,他们手牵着手,他们的身体相近,而伴着他们的却是一轮冷月,他们的脚步和着阵阵蛙声,走回何雁的生产队,小屋里,何雁的母亲却已是焦急万分,她一次次地走出屋子,又一次次地走进屋子,她不知道这个疯丫头何雁到底去了哪里。
“老师,她今天去我那里了,她很好,像是完全好了。”丁建成高兴地把何雁今天的状况告诉了她的母亲。
“那就好,孩子,今后我可要拜托你了,你帮帮我,你要好生照顾她。”何雁的母亲高兴极了。
“我们是好朋友,我当然会尽力去做,老师,你就放心好了。”丁建成爽快地答应了何雁的母亲。
此后的几天,她心情愉悦,容颜娇俏。知青和农人们都说:何雁真的好了,她又变回到原来的那个能歌善舞,活泼开朗的何雁了。这时的她,时而歌唱,时而诵词。她的小窗口又飘飞出从前的那情切切意深深的诗词歌赋,她常常会抑扬顿挫地把那:
“……空只凭,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那些离别相思之苦,那些动和静之间的幽深,那些声和色之间的细腻,是那样的含蓄而隽永地由她那甜润的喉嗓中娓娓诵咏而出。
可是,天却不遂人愿。美丽的才女却再度被噩梦逼仄,一天深夜,她又梦见了那可怕的一幕,噩魔再一次在她眼前重现。惨叫声过后,她又陷入极度恍惚失常的状态中,重新跌入到那幽暗不醒的深渊。前几天容颜还是那样的娇俏,可一夜之间她的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她的病又复发了,她又用她那直勾勾的眼神去看人看物,去看丁建成,去看她身边的一切一切。她又颠三倒四地,反反复复地,不停地唱着那首《南飞的大雁》,她浑浑噩噩病得一发不可收拾。丁建成把她送到车站,她用直直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丁建成,伸出一只手,不让丁建成走开。可她口中却念念有词地念叨着:“……空只凭,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何雁就这样再度离开了青山大队的知青们,她带着那几句颤忧忧的“……空只凭,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永久地离开了青山大队,离开了这里的知青们,她带着一颗受伤的心从生她养她的这块热土上走了,她从这块红土地上永久地消失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被天空蛊惑着肆意地飘洒,盘桓在沟壑纵横的青山大队。这一年的秋天秋雨连绵,雨水把稻田里已经成熟了的庄稼深深地浸泡着。深沟、稻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变成了一片汪洋,山里面的茶籽也被那无休止的雨水侵袭着,已经开始脱落了。可是这场秋雨还是在不断地下着,下着,一直下到了这一年的深秋。
人们在孤独、郁闷、痛苦的时候完全有可能用情感来转移痛苦,用情感来驱逐孤独,用情感来解除郁闷,知青们也一样,他们正年轻,他们也有情感,他们也有爱情。
让丁建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样的一个黑五类居然还会有人在心中深爱着他。他更没有想到女知青玉莲一来到青山大队,一踏上这块土地就在暗恋着他。玉莲总是记得她来的第一天,记得那一天丁建成去接她们时在路边抓蛇时说的那么一句话,从此他的那句“我命贱,蛇拐也服了叫花子”的这么一句自嘲的玩笑话却总是在她口中念叨着。她像是在同情他,又像是在有意地调侃他,她总爱与丁建成说笑,她还常常帮着丁建成洗衣服洗被子。
玉莲,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知青,且也能歌善舞。高中时她就已经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但她就像所有那个年代的学生一样都没有学到真正的知识,可她却乐于助人心地善良。她其实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她的话不多,有时甚至是一个沉默的人。这个村子里面文化人不多,在王林走后就由出生好而且又老实的玉莲来接替了这个生产队的出纳员工作。
就在这一年的初冬,大队需要一些能歌善舞和有一技之长的人去编排一场文艺节目,那是要去参加公社的会演的。而丁建成的竹笛是吹响了那一片天的,他能吹奏出很多笛子独奏曲,他能把那支《扬鞭催马送粮忙》吹奏得十分地悠扬动听。来自一个生产队的丁建成和玉莲在频繁的接触中很自然地走近了,但丁建成面对这个如花似玉的玉莲,却怎么也不敢去痴心妄想,一天,在小河边洗衣服的玉莲叫住了丁建成:
“命贱的丁哥,你的衣服穿了十天了,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
“我不洗,干净呢,还可以穿。”丁建成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后马上离开了小河边。
丁建成内心是喜欢她的,一年多来他们彼此之间是有过很多接触和交往的。但卑微的身份让他自己不敢去多想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况且,几个月前离开青山大队的何雁总会揪扯着他的心。
这一天,在他们回生产队的路上,玉莲却不高兴了,她劈头盖脸对着丁建成就是一顿数落:
“你看不起我?嫌我家里都是些工人?”
丁建成真有些诧异了,身边这个漂亮的玉莲,表现出与她柔美纤弱内向性格的另一面,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玉莲,漂亮的大眼睛里发出的柔光,明显带着一种他能读懂的爱意,可他却毫不犹疑地说:
“当你第一天来这里时我就告诉你了,命中注定我就是一个贱人,我只有一条很贱的命,除此以外我什么也没有,我是一个黑五类。”他们朝着生产队的方向边走边聊。
“我懂你的意思,你在回避我,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吗?”
丁建成觉得她完全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我的家庭很糟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我不认识你的家庭也不认识你父亲,我只认你这个人!”
丁建成没有回答她,她们慢慢地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生产队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小屋。可是,晚饭后,丁建成的脑海里却总萦绕着玉莲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以及她说的那些话,他觉得实在有些对不起玉莲,走进玉莲的那间小屋,玉莲还正吃着饭,她没有说话,笑着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张小竹凳,丁建成默默无语地坐了下来。
“丁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丁建成还是默默无语,他的本意是想来坐坐,以表示他内心的一种歉疚,玉莲放下碗,丁建成站起来正准备出去,玉莲说话了:
“丁哥,你很自卑,你千万不要这样,我说过的我只认识你,我不认识你的家庭。”
“可是我们的家庭,对每一个活在现实中的人都是会打下烙印的,而这个烙印是会影响一个人终生的。”
“不!我知道你在心里爱着另一个女人,那不是爱,那是悲悯。那是一种大爱,而爱情是相互的,是双方真实意思的表现。而她,是一个不能表示自己真实意思的人。不是吗?丁哥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玉莲大声地说,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忧怨。
玉莲的这段话,像一支画笔,勾勒出精神失常的何雁迎面向丁建成走来。把丁建成的思绪又带回到与何雁的那段已经过去了的一番有痛苦有欢乐,有爱有恨有悔有遗憾的往事当中。丁建成与何雁是有过爱的,他们甚至爱得很深。正因为如此他也有恨。他恨那个漆黑的长夜暗无天日,他悔那天他们本是相约去雾寨的,但丁建成却因队里的事情而改了时日。因自己的失约他遗憾,那一时刻,上天没有给他机会出现在那个令他十分尴尬,给何雁带来巨大伤害给自己带来锥心之痛的地方。窗外寂静无声,小屋里一时沉默无语。
“丁哥,我知道你仁义,你善良,你悲悯,你仗义,可你还很自卑!正因为这些,你在我心中是高大丰满的,难道我就无权去追求我心中的高大,去追求我心中的爱吗?我说过的,我只认识你这个人,我并不认识你的父母,也不认识你的家庭。”
真情且睿智掷地有声的表白,像是打破了寂静穿过夜空,透过房梁屋宇重重地落在高大清瘦的丁建成身上,震响他的耳膜震撼他的内心。
就这一句话,让丁建成什么都明白了。这句话让丁建成有着一种巨大的悲怆感和使命感。他在想,眼前的玉莲朴素善良且大方,她已经多次深情地表露出对他的爱意,她在爱着自己呀,有什么能比一个女人那份对爱的坚定更能温暖人的心灵呢?难道出生卑微就是拒绝爱的理由吗?丁建成被眼前的这份真爱打动了,他抬眼向对面的青山望去,心中的感受是那样地亲切,是呀,他生在山城长在山城,大山养育了他多年,他是爱这大山的。他的命运又总与这秀美的大山相依相附生生息息是如此地分割不开,他应该感谢眼前的这座大山,感谢大山伸出的这只手把他与玉莲这样一位美丽姑娘的缘分在这里牵上。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山山水水仿佛早就为他与玉莲孕育出这样的一种姻缘。而上天对他又是厚道的,他有那样一位慈悲的母亲,有那样几位情同手足的兄弟,有那么多的知青好友。此时这大山又给了他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丁建成是相信姻缘的,他内心也是爱玉莲的。此时他的那份自卑消失了,没有再犹豫,他冲上前去紧紧地将玉莲拥入怀中,深情地吻着她,像是要把她的一切嵌入自己的灵魂深处,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善待这个美丽又大方的姑娘,因为,她能拒世俗于不顾,还因为,她已经在心中深深地爱着他这样的一个黑五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