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历史由人民,由后人来书写。人们在书写历史的过程中虽然痛彻心腑,却也能清晰地看到封建余毒下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那么,就用“实践”来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吧,就让那封建的余毒在真理的面前低头让道吧!
希望的春风吹绿了青山大队的庄稼,希望的雨润泽了知青们的心,曾磊的妹妹曾秀在这一年迎着春雨幸运地走进一家国企大门,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边山岭。曾磊站在山头欣慰地长出一口大气,目送着曾秀消失在弯弯的山道间,舒心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丁建成的小屋里,他把一串串的好消息像唱山歌似地兴奋地告诉了丁建成:“丁老弟,我妹妹已经招工走了,据说还有很多招工指标,马上就会下达了,今年我们都有希望离开这里,还听说明年大学招生计划会有所增加,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学习,争取再去考一次,以后像这样放宽年龄的招生机会可能不多……”
这一夜,满天星光。这夜的月亮慢慢地从隐晦中露出它本有的色彩。月儿,一扫幽怨,终于艰难地抬起了它的头,露出它娇俏含羞的笑靥。灿灿星光洒满山坳,它让这里的人看清楚山峦间弯曲不平的小径,看清楚了大山里凹凸陡峭的峡谷深沟,看清楚了那一道道挺拔的险峰,它让山里的知青们稍稍看到了一线希望。
赵超,在这一时期给丁建成写来了一封让他盼望已久的信。他告诉丁建成:他在广东的一个小镇上,在那里为一家修理厂修补汽车水箱。他还告诉了丁建成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将随时逃往香港。他还诉说了他所在的那个小镇到香港只有一里路,那里有个地方逃往香港只隔着一道铁丝网。此时,他已经能够说一口标准的广东白话,他能够看清对面香港警察身着深蓝色的毛料警服,神气威严地手持电棒在铁丝网的那边日夜巡逻。
他还能看清楚对面的菜农们在那里自由地耕种,看得到对面香港市民们祥和惬意的笑脸。他说对面香港高大的楼房就像“大方”牌肥皂直立起来一样,一两个星期就能矗立一栋。一旦成功穿越那道铁丝网,他就将踏上通往自由世界的一条坦途,在那边他将可以过上花天酒地的幸福生活。
他的信不长,但从那潦草马虎的字迹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信马由缰的他,看到了那个性情中无拘无束的赵超,看到了他剽悍放达高大的身影,看到了他那张豪爽不羁充满江湖义气黑里带红健康的长脸。
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建成哥:将近两年未见面了,想念你我的哥。我的不辞而别肯定让哥揪心了,但我不得不这样,否则你是不会让我走的。我俩一起走过了多年的风风雨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是哥总在帮着我,只有你,如同我的父亲一样,你最疼我爱我。因我倔强莽撞的个性,给父母、家庭和兄弟们带来很多麻烦。你如能收到此信,说明你还在山沟里。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赶紧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逃往香港,那里是一个自由世界。当然,人各有志,你如果不来我也不能强求。建成哥,你是一个最重情重义的人,因此,你也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如兄弟我万一有个好歹,我的父母就只好拜托你去多多照管了。他们都老了,我不能在他们的身边尽孝,心中十分不安,却又无奈。就让青山的那片天地、日月、山川、河流作证:此生你就是我的哥,来生我还愿做你的兄弟,一旦我成功穿越对面的那道铁丝网,我定当重报父母的大恩,再报兄长你的大德!”
看完这封有关爱,有义气,有嘱托的信,丁建成真的在感叹中惊愕了。他在为知青兄弟的鲁莽而担心,也在为知青兄弟的信义而感动。他不知道香港那边的人情冷暖,是非曲直,他只知道那里是资本主义社会,那里是一块殖民地,那里被大英帝国统治着,可那个放荡不羁的赵超却把它描述成了人间天堂。丁建成愕然四顾,一抬头,生产队队部的墙壁上醒目的“把无产阶级专政进行到底!”的字迹还依稀可见,可他却并未发现身边有人窥视,他忧心如焚,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藏在了他的内衣口袋里。此时,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咚咚咚地跳响着。十分不安的他,为义气却不守法的赵超万分地担忧着。
农历八月,桂花飘逸出阵阵馨香。何雁,美丽的大雁,就要北飞了。她终于以虔诚愉悦的心情再一次唱着那首她十分钟爱的歌:“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封信儿到北京……”出现在山城的火车站广场。她情切切地在广场上四处张望着,她的双目在左顾右盼地搜寻着那个曾给她带来无限欢愉,给过她爱,在她那一头秀发上无数次簪插过鲜花的丁建成。可是,她漂亮的双眸里却始终都没有出现那个让她今生永难忘的高大身影,怅然若失的她,心生疑虑,陡感凉薄。她,一步一回头,完整地在心中吟咏着她在乡村时常常诵起过的那首:“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再次回首,灯火阑珊处,终不见他的身影,不见那相依相拥的人,无奈的她,忧忧地踏上了北去的列车,走上了那条光明的求学之道,美丽的大雁,怀里揣着希望,胸中却装着她的不舍,她就那样并不轻松地北飘了。
别雁已去声声远,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喘着粗气的丁建成却已看不到那个曾经为自己亲手抄写过一本时代禁书《第二次握手》的人了,但他却从北飘的车厢里听到了她曾为自己唱起过的那首歌,八月的秋风把桂花的馨香灌进车厢,把车厢里面喇叭正在播放着的歌声从车厢里又吹出来,吹进了他的耳廓中。
列车在慢慢地启动,红色巨浪日薄西山,曾被羁绊了十年的历史车轮向着远方向着希望滚滚向前。那夜,列车卷着桂花飘香慢慢地消失在他的眼眸,那夜,凝视着浩瀚苍茫的星空,他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