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八月十二日,伟大的老人邓小平在北京的****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庄严地宣布:“文化大革命结束!”又是八月,却响春雷,可那却是民族希望的声音,它是太平盛世的乐章,旋律是那样的美妙动听,速度是那样的迅捷,力度是那样的铿锵,音色是那样的和美,节拍是那样的振聋发聩,响彻云霄。和谐的弦乐饱满、圆润,似小溪流水叮叮咚咚。
九州枯木逢春,华夏莺舞蝶飞。犹如佛教中所说的:“正觉的境界,在此境界,贪、嗔、痴与以经验为根据的我亦已灭尽,达到寂静、安稳和常在。”凤凰涅槃,死而复生,翩翩起舞。
一个真正伟大的时代来临了,一个伟大的老人唤起改革的东风,东风将把死而复生的神州大地吹绿,他将把中国带入到二百年以来最自由、最宽松、最光明、最殷实、最富有的时期!
公元一九七七年至公元一九七八年,是被黎民百姓们称之为没有冬天的时期。神州大地在和煦阳光的抚照下,从一九七七年的冬天热到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十亿人民欢欣鼓舞,他们奔走相告,他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惬意的笑容。一千一百六十万颗年轻的心在跳动着,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期,世人瞩目的前所未有的一千一百六十万人参加高考的场面出现了。
那是怎样一个热闹的场面啊?干部们参加高考了,工人、农民参加高考了,解放军战士参加高考了,回乡青年、上山下乡知青们参加高考了。他们都来了,地主、资本家的儿女们来了,右派份子的子女们来了,受压制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子女来了,惨遭迫害含冤受屈而死的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子女也来了,他们的到来前所未有,他们居然是以普通百姓的身份与小民们在同一起跑线上接受公平的竞争。
遍体鳞伤的九州大地开始拒绝愚昧,华夏从此掀起了一股尊重科学,尊重人才的新高潮。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就这样在全民拥戴,在世人关注的气象万千的新时代随着那股暖流走进了一个辉煌时期,被世人诅咒的推荐上大学的时代从此一去不复返。那是什么人所为?有着怎样的一种气魄?需要什么样的胆略和勇气?
希望的雨,就在这样的历史条下绵绵而至,丝丝缕缕带着春意,飘飘洒洒地来到大山。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那可能是因为一九七六的寒冬过于凛冽。此刻,明净的天空下,暖春提前把万物催生,山峦中顿时一片盎然,生机勃勃。可山里的人却把它盼了整整一冬,那是付出了代价的。那边,阴暗凹凸的沟壑中仍有残雪。这边阳光起伏的群山却有了一片黛绿,它是赋予生命的颜色,它枝叶纷披,寸草春晖,绿意绵绵。
青山大队的知青们大多都参加了这一时期的高考,可是,千分之几的录取率把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淘汰了。但却有一颗七彩之星带着一份时代的关爱,落在了那个让丁建成时时牵挂着的集智慧与美丽于一身的何雁头上,重重地把她给砸晕了,那是一种幸福的光,终于照射到凤毛麟角般绝顶聪明的何雁身上,她居然是以高分被北京的一所名校正式录取。
然而,丁建成却失败了,可他却没有半点怨言,他们终于以初中未毕业的学历,以老三届的身份小试牛刀一把,以一种空前的好心情参加了一次平等的竞争。这一年他二十二岁了,这是自他懂事以来最酣畅淋漓地一次平等的竞争,败下阵来的他却败得心服口服,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实力,怎么能与那些老三届和应届毕业生们去比高低呢?参与,是新时代赋予他的权利和使命,在他看来,那不是在参加高考,跨进那道考场的门他有了人格,坐在考场里他有了作为人的尊严。他失败了,可他却带着满心的欢喜回到了青山大队,败,也让他败得惬意舒心。
另一颗幸运的星星,飘落到雾寨大队,降临在一位老三届知青唐同的头上,却把他打到了痛苦的深渊。他以当年当地最高分被北京最好的高校预录了,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唐同,却很不幸运,在接下来的正式录取时却节外生枝了。他还是因家庭的问题,最终没有能接到那所大学的正式录取通知书。极左的势力尚在,他们还在留恋着阶级斗争的那一抹阴影,跋扈的鬼魂幽灵时不时地还在人们眼前游离。就像大深山深处的阴暗沟壑中仍有残雪一样,这边阳光起伏的群山已经有了一片黛绿,那边阴暗的沟壑中仍旧尚存着一堆堆未能及时融化的残雪。
唐同的父亲是一个还未改正的右派,戴着一顶右派份子的帽子委屈地接受了十几年的劳动改造。那位老人为了唐同去据理力争,下跪屈求“招生办”的领导。他甚至于说到:“我的问题正在落实当中,我右派的帽子是一定能够摘掉的。儿子他是考上了大学的呀,你们让我儿子去北京读大学吧,不让他去读书,我会比当年戴上右派的帽子参加劳动改造还要难受一些。”
但是老人的委曲求全还是没有让唐同走进大学的校园。唐同的青春理想再一次被“文革”的阴影彻底地毁灭了,他带着心伤,怀揣着懊恼,以沮丧的心情,蓬头垢面地回到了山寨里。
听到有关唐同的遭遇,丁建成和曾磊内心十分难受。知青们也都为他而惋惜,他们相约一同去雾寨看那个因政审过不了关的才子。走进那间屋,唐同却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地热情大方了,他犹如一头巨大的受了伤的猛狮,面部表情十分难看,颓丧之极的他像是总在防范着身边的人,仿佛他身边的人就是伤害过他的魍魉鬼怪,他的情绪总是难以自控,丁建成小心翼翼地劝说他:
“唐哥,拿出你当初的激情来,如今政策好了,我们会有出头之日的,明年再考吧,你是我们知青中的才子呀,有必要如此意志消沉吗?”
可他却双目怒视着身边的人,陡然间他大声地吼叫起来:“激情?丁建成啊,我哪里还有激情?我的激情在这穷乡僻壤里已经燃烧了近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我宝贵的十年青春啊!它已经在这里燃烧耗尽了呀!”
他睁大眼睛,情绪亢奋,再度激动起来:
“简直是荒诞无稽,我父亲的事情不是已经开始落实了吗?他是无辜的,他的历史是清白的,他本就不幸啊,再说他的问题与我个人有什么关系呢?那是清华大学呀,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你们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十年!它是我一生中大好的十年!那所大学是我一生的梦啊!”
霎时,只见五内俱焚的他用头部猛烈地向墙壁撞去,一下,两下,咚咚作响地叩击着墙面,刹那间,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把丁建成和曾磊吓了一大跳,他们心痛不已,丁建成用手去拉他。他却把丁建成的手推开,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起来:
“你们都不必再劝我了,我已如同骷髅!我已是一具僵尸!我已经没有任何激情,我已经心灰意冷。激情,燃烧吧!把我烧成灰烬,我对这人世间已无任何留恋。如有来生我都不愿意再做人了,我宁愿去做那些没有思想情感的动物,我愿意去做牛、做马!我如此地苟且偷生,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人世上,我值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年轻的双肩在剧烈地抖动,大颗大颗的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看着他,丁建成和曾磊心急如焚,可他们却什么办法也没有,甚至都不敢再去劝慰唐同了,缄默无语的他们相互对视摇头叹息,只能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唐同。一夜没合眼的三个年轻人,此时却已毫无睡意,长夜就将离去可黎明前的夜却是那样的一团漆黑,让人看不清楚眼前更看不清楚远方,让他们迈不开步子,甚至让他们迷失了方向。
从此,“文革”的幽灵永久地埋在了唐同的心里,他再也没有勇气参加高考,倾斜了的心灵里埋下了重重的沉疴,再也无法治愈。他终日缄默,郁郁寡欢,不苟言笑,还不到三十岁,他的一头青丝就全变成了白发。
十年啊,就是这样的一位翘楚之才,在十年中孜孜不倦地从未放下他心中的信念,从不放弃他手中的书本,可是,那本不得人心的个人崇拜,那些封建的余毒,却被硬生生地植入人心,由此而引发出一幕幕人间悲剧。文革,耽误多少人的青春?有多少个类似唐同那样的莘莘学子,他们忍气吞声面朝着黄土背朝着天,翘首以待殷殷地企望了十年呢?可当他们金榜题名时,那所大学冰冷的校门却咣的一声,紧紧地向着他们关闭了。把他们远远地拒之于门外,让他们痛心疾首,让他们扼腕叹息,让他们终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