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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P

P的注解:一张惊慌的脸,又像是一只捏紧的拳头。只是,为何要这样,难道不可以轻轻放下,舒展开来,用平和又宽容的语气聊聊吗?属P的孩子,切记戒骄戒躁。

他叫蓬蓬,绿叶蓬勃的蓬,但此时他正在枯败。

他用坚硬的哑铃击中好兄弟欧小烨的头部,鲜血直流,一切只因为他心灵的阴影与莫名的嫉恨。欧小烨正被抢救,女友橙子正浑身颤抖的在急救室外等候,这个疯狂的名叫蓬蓬的男孩,却逃往另一个城市。他渴望活下来,所以必须离开,他以为欧小烨必死无疑,如果留下来,青春的身体与面容将会因为他所造成的罪恶而受到惩罚,电影里曾有那样的画面,年轻的男子因为年轻的错误,痛苦的跪着,背后射来一颗命运的子弹,转眼死去。所有的哀怨与愤懑都成为过眼云烟,每朵云彩都是罪人的抱歉。

在这样的惶恐与惊慌之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珍惜生命的,也热爱青春,只是,在他恶狠狠的把哑铃砸向欧小烨时,为什么没有想到,每个年轻的孩子,都应该以最轻松的姿态在青春的影子里安全生长的呢?

他哭不出来。先逃跑再说,悲伤的宣泄留到以后吧。然而,还有没有以后,无人知。

他现在只想活下来,这种强烈的愿望让他都遗忘了忏悔,他杀害的是自己最亲的兄弟。

他是一个自私的,被魔鬼买走灵魂的,扭曲的,无法自控的孩子。

他是从慈悲的上帝怀抱里走失的孩子。

蓬蓬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逃亡,他到了武汉。去哪里,他并不知道。他的光泽原本来自旁边的星辰,旁边那颗陨落了,他还何来耀人的色彩呢?他在火车站外的小商店门口,玻璃门映射出他的样子,疲惫如同奔跑了几百公里的小雄狮,肮脏的外套,还有劣质的旅行包,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明媚又暖和的春天,他的罪恶竟给这绿莹莹的天空涂抹上了极其刺眼的灰暗,抬头一看,看见的是无名云彩,连它也不知道何处是家园。

那我该去哪里呢?蓬蓬捋了捋额头前的头发,他仿佛可以感觉到生活的晃动,他就站在一个四面岩壁的空谷上空,摇摇欲坠。

蓬蓬走在武汉的街上,这是一座空旷而庸俗的城市,沸腾的人声与工业城市特有的气味,还有永远走不完的水泥大街。他想起他的过去,他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年轻的时代像刚刚拍下的电影胶片清晰而美好,只要他愿意,翻开阅读,是可以清楚的看见过去发生的种种,悲哀抑或微笑。他的父亲是在建筑工地上被突然落下的预制板砸死的,他生平简陋,为妻儿的存活而疲于奔命,做危险的工作,出卖鲜血与汗水,却从无怨言,他会竭尽全力让蓬蓬过上一个正常儿童应该享受的童年,可是上帝在恩赐人间一些爱与希望时,往往会遗漏一些平凡的人们,他在一瞬间失去生命,还没来得及为妻子买一件漂亮的玫瑰红毛衣,也未能让儿子拿着新款的变形金刚在同龄的伙伴面前炫耀。

蓬蓬与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去工地找工头理论,那是一段不堪回忆的经历。每天,母亲都严肃的拉着蓬蓬的小手,在工地上哭喊,为的是能够拿到微薄的抚恤金,这个过早苍老的母亲,没有别的目的,只要能够活下来,或者,只要儿子能够活下来。

他是活下来了,可是,他的生命从十三岁开始风化,聒噪与冻结的爱与思想,让他离希望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他的生活,还好有欧小烨。他是不说,却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感激他的宽厚与伟岸。他曾经打算,若是今后有了出息,成为了能够对任何人负责的男人,他要报答欧小烨的爱,报答这个伟大的兄弟用他的阳光与灵魂,在他们之间垒彻起的坚实高大的爱。欧小烨给予他最大的帮助与安慰,这是只有亲人才会给予的关心与疼爱。

他还与欧小烨约好,即使太阳冰冷了,他们也要坚持闪烁。这一切,皆是真心。

他的母亲说:蓬蓬,欧小烨就是你的哥哥,你一生苦痛,有他的帮助才得已健康,若是可以,你应该为这个兄弟死。

这话从母亲口里说出,格外的狠,却同样是真心。

他在研究生开学第一天,认识了名叫橙子的女孩。孤独的男孩第一次为爱而打开心门,橙子像断翅的天使停留在他的心灵深处。他开始为爱而感动,他甚至可以试着用爱来忘却那些刀片划过手臂的残酷童年。他从来不是主动的男孩,只在心中默念:我得,是运;我失,是命。

他对这个名叫橙子的甜蜜女孩是有期待的。

最后,她成为了欧小烨的女友。为什么欧小烨要在给予他一切安全与健康之后,拿走那么重要的东西呢?因为这个兄弟,他失去了独立与自尊,甚至失去了爱一个人的可能,他不可以接受这些。

这些,就是罪恶的起源。

母亲一定急疯了,她一定在黑夜不停哭泣,呼唤他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回去承担一些的责难与惩罚,母亲是高尚而硬朗的女人,无法容忍无耻且毫无责任感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恰恰是自己的儿子。她要他回来,认认真真的说出一切故事,即便等待他的是地狱的考验与折磨,她也要他回来,重新做回一个干净而智慧的好男人。但不可以,倔强的母亲若知道了一切,一定会要他用生命来偿还这些因嫉恨而种下的苦果。

他选择的是逃离,他因此来到武汉。他抬头,是陌生的天空,无论是太阳还是星辰,都那么的愕然。

他在一个破旧的小店吃热干面,服务员冷漠而肮脏,这个城市缺少温馨和热情,他现在需要的正好是这些。他努力的克制自己什么也不去想,让这些回忆在流离失所的痛苦当中粉碎,遗忘是残忍的快乐手段,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他吃第一口面,怪怪的味道,吃第二口,一种怪诞的触觉在皮肤蔓延,他的手开始微微颤起来,眼泪竟然就簌簌的掉下来,止不住的掉,他不顾一切的继续吃着面。肚子很饿,饿是贫穷与潦倒的滋味,眼前是晃晃悠悠的景象,行走无法到达终点的紧张在脑海里盘旋,他甚至希望现在突然有警察走过来把他抓住,这样的被动可以让他死心,不再妄想或许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罪恶的人自有去处,自己也无须再担心与猜测。

那么,呆会应该去哪儿呢?

蓬蓬。悲伤的蓬蓬。犯错的蓬蓬。

蓬蓬像一个打架输掉的男孩,身上有青紫的伤口,心里又急又气,头发乱糟糟,眼神无比迷离,在黑白的天空之下走向一片荒凉或繁华的土地。而此刻的他,却实实在在不知要去何地,他现在只渴望安定的坐在某棵树下,无所谓饥饿与疲惫,只需要简陋的安定与平淡的空寂,倘若欧小烨与橙子牵手走过,也无所谓了。只要安定的坐着,上面有大把大把的绿色叶子,像他的名字那样,蓬勃生长,夹杂着暖洋洋的纯净阳光,他就在这个缤纷的童话画面之中睡过去,即使再不醒来也罢。至少是可以享受一下温暖的。

蓬蓬的仍在疼痛,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痛,因为没有阳光,也没有安定的时刻,也没有大把大把的绿色叶子。那么,怎么办?

前面是精致的中心影院,不够大,却小得可爱。

蓬蓬停下脚步。这个时候,他愿意去看一些撕杀暴力的电影,鲜血淋漓,人与人之间尽是无情,最后所有的男女全部死亡在城堡的脚下。也许这样的电影会给他带来某种视觉与心理上的快感,大家都死了,硝烟弥漫,嫉恨与热爱在上帝面前显得那么的微薄,所以的灵魂在上天堂之后均懂得谦卑,回顾自己的罪过,都悔恨不已。

于是他停下脚步,打算进去看看,身上还有少许的钱,买一张电影票不成问题。可似乎没有他想看的暴力电影。他反复问:战争片,或者警匪片均可,只要有猜疑与打斗的场景,容易惹人兴奋的情节。

售票台的小姐极不耐烦:真的没有,小影院,老板讲的是品位,不会为了迎合什么潮流而放映那些低俗的电影,如果一定要看,在我们这里你可以放弃。

蓬蓬心里一沉。这个恬淡而洁净的男孩,何时变得低俗起来。

有人轻声的问他:我有票,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吗?是伊朗的电影《小鞋子》,很可惜,这里是幽雅的小影院,这个城市所有不够乖的小孩常来,放映的电影也是偏门又有趣,永远看不到你所说的鲜血和打斗。

蓬蓬抬头,是个素色的女孩,眼神澄澈,毫无表情。

他问:《小鞋子》好看吗?

女孩回答:听说好看,是一部拍给大人看的儿童能够片,如果你是在逃避什么,大不可不必去看凶杀的无聊的泡沫剧,打打杀杀的情节很矫情,那只会让你更抑郁,或者,更加的迷失自己,吵闹的喧嚣之中,究竟可以得到什么,那么还不如尝试一下《小鞋子》。但是,更重要的是,我现在需要一个陪伴的人,你可以吗?

眼前的这个男孩,邋遢而憔悴。无人知道,他甚至是一个杀人犯,他因为嫉妒与偏执而举起沉重的哑铃,砸向他最好的兄弟欧小烨,现在仍在医院抢救,不知是否能够活过来。而他,却自私的逃离,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你愿意吗?你为何出神,是在思考什么。女孩继续问,她手里紧紧的捏着两张票。

我们不曾认识,与我看电影你会觉得无趣而尴尬,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也无法投入的观看,因为我有着沉闷的心事,无法解决的心事。所以,甚至,甚至我可能会中途走掉,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坏孩子,任何人都应该鄙夷的看着我的脸,然后纷纷议论,然后说难听的话。所以,同样你也会的。

我需要的仅仅是你的陪伴,我们一起看完《小鞋子》吧,谢谢你。

好的,我们一起吧。

之后,蓬蓬一直认为他做了唯一的正确决定,便是答应这个女孩一同去看《小鞋子》。这是一部非常美好的电影,像一片有着神秘脉络的叶子,在心灵深处飘来飘去,最后停泊,落地的瞬间还击起一阵刺骨的悲哀的声响。

这是一个微微震撼人手心与胸口的故事。小哥哥贪玩,把妹妹惟一的一双鞋弄丢了。父亲工作很辛苦,母亲重病,家里实在没有余钱买一双鞋。这就是每个人童年时代都曾经遇见的那种问题,那种"绝对不能告诉爸爸妈妈"的问题。两兄妹想尽一切办法解决鞋子的问题。所有小孩子能想到的办法他们都想到了,都尝试了。从头到尾,他们都在努力,哥哥还为此参加了学校的长跑比赛,因为季军的奖品便是一双崭新的鞋子,让人笑着悲哀的情节很深刻,哥哥获得了冠军,无法获得那双鞋子。他回到家里,把满是血泡的脚泡在水池里。水里的鱼纷纷游过来,触碰那一双小脚。很宁静的时刻,没有眼泪,没有叹息,只有一个安静的下午,一池水,一群鱼,和你自己。

蓬蓬在电影结束时流泪,他弄丢了自己的小鞋子。他在迷失自己的方向与善良的瞬间,弄丢了可以安全的踏步的小鞋子,包括他的童贞,幸福,单纯的忧伤与小小少年闭上眼睛之后的幻想。

我丢失了我的小鞋子,我明明穿着的,最后丢失了。他平静的对女孩说。

你可以试着找回来,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找回来,去你曾经去过的山谷或者溪流,还有繁华扰攘的街道,美丽的花房与肮脏的公厕,也许会找得到,如果找到了,你就长大了,我一直是这样认为。女孩肯定而温柔的说。剧终,观众已经纷纷离开,他们也站起身。

我是一个残忍的罪人,没有人可以原谅我,即便我找到我的鞋子,我肿胀不堪的双脚也已经塞不进去,我注定是一个赤脚在荒凉的大地上行走的坏孩子,漫不经心的疲倦态度,会导致我不留神一脚踩进龟裂的土地,然后深陷其中,永不自由。

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陪同我进来,看完,并且为之感动。女孩的眼神迷离且真诚。

这是优秀的电影,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我开始感觉到悔恨,为我过去犯下的罪。他们走在黑暗的大马路上,凉风习习,此刻的灵魂真实而不浮躁。

你可愿意听我的故事?女孩突然站定,认真的问,背后是五彩的灯光与喷泉。

我愿意。你可以平静的说。我在听。

这个名叫蜻蜓的女孩,拥有一个比《小鞋子》的男主角更酷的哥哥,他高而强壮,眉宇间有英雄的气息,他永远相信自己的妹妹是最美的女孩,他们的父母很早便离开人间,对他们来说,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无处不在的安全感,颤抖与眼泪时刻伴随他们,盛夏夜晚有萤火虫升起来,他们拥抱在一起哭泣。哥哥希望蜻蜓可以过上公主一样的粉红生活,她应该拥有所有动人的绒布公仔,水晶珠链,漂亮的红舞鞋,还有夜晚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宁静的进入梦境的温暖。

蜻蜓想飞得更高更远,越过菊花枝头,还有清澈的溪流上空,还有高楼大厦的顶端。她是一个有热爱的女孩,她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她渴望扮演不同的角色,享受每个人的悲喜,于是她考上电影学院,巨额的学费让她难堪,想想,又觉得无所谓的,有如此疼爱她的哥哥,生命除了梦想,还有亲情可以让人快乐。她是打算放弃的,过平凡人的生活,与哥哥依偎,或许在某天可以遇见仙女,赐予灰姑娘崭新的命运。她对哥哥说:有你,我仍觉得快乐,是真实的快乐,别的可以不要,我们只要幸福而安全的活下来。哥哥说:你应该拥有真正的精彩,平凡不应属于你,你的成功也可让我兴奋。之后,他想尽办法的挣钱,最后因为抢劫而入狱,剩下蜻蜓在枯萎的灌木丛孤独飞翔。

蜻蜓痛恨自己的梦想,那么坚硬的梦想,竟可将亲人刺伤。那个倔强而孤僻的哥哥,连电影都没有陪她看过一场,空留他拿着两张票,以一种冷清而骄傲的姿态,独自等待。

这就是蜻蜓的故事,清澈的湖面上有涟漪的小小传说,回味无穷。

那么,看完这场电影,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呢?蓬蓬问,这话,似乎也在问自己。

我要用我的冬天对着我的阳光微笑。

冬天?阳光?微笑?你的意思是?

再见。

蜻蜓走了。

她或许去找那双小鞋子,在每个人心灵深处都会拥有的小鞋子。

十天后,蓬蓬回家了。他带着一颗忏悔和感恩的心,去接受上帝的惩罚,无论如何,他都不该离开。他要给母亲,欧小烨,橙子讲述这个在异地观看的电影故事,关于一个小哥哥为妹妹寻找小鞋子的故事。

每个人,都应该如此善良而纯真,这样才能获得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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