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诚的死讯是由一位朝中好友托人送去了西岳的平西王府。
失去爱子,宋瀚学生不如死,得知是皇上杀了永诚,他更加悲痛欲绝!
在处理永诚刺杀文皇后的事情时,苏昊对永诚已是杀心毕露。永诚侥幸免死,又做出不妥之举,让本就对永诚有所顾忌的苏昊痛下杀心,除之后快。
十三年前苏昊残杀誓死效忠前朝的遗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深知苏昊生性多疑,且手段残忍。苏昊为了防他有造反之心,极可能连他也要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阿璎,她在宫中还安全吗?
宋瀚学躺在书房中的躺椅上,一个人独自舔舐着失去爱子的伤痛。他唯一的儿子离世,噩耗如山一样压在心头,几乎压垮了他,但他不能为永诚的去世过度沉湎于悲伤。儿子不在了,他仍有女儿要顾及,因此,哪怕他被伤得再重也不能倒下!
他要不要上京?要不要去广南暗查?
“王爷。”一位六旬老人走进书房,他身穿灰袍,眼神深邃,留着寸长的山羊胡须。虽年事已高,但他的精气神儿很不错,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一个月前,府中的大夫回家探亲,过后他便来信说自己染了恶疾不能再在王府伺候,这位六旬老人是在大夫离开后暂代的。
他姓容,府里人都唤他为容渊先生。容渊慢条斯理地说:“在下见王爷气色不太好,便吩咐下人熬了些药食粥,稍后便能送来。”
“这种事不用劳烦容渊先生亲自过来了。”宋瀚学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下想向王爷借些书来看。”
“先生随意。”
容渊走到书架前却迟迟未选书,转头向宋瀚学说道:“王爷,您病了。”
“什么?”宋瀚学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容渊向来不苟言笑,整日也说不了十句话,更不会主动开口,但如今他竟不请自来。
然而宋瀚学却茅塞顿开,立刻修书一封派人送于卫京呈给皇上。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希望能让阿璎回家陪伴他几日。
卫京内,前朝余党正紧锣密鼓地暗自集结;赵祁分布在各个地方的探子们也都纷纷浮出水面,化暗为明。有八万兵马集合在华州,由旧臣温子然率领,秣马厉兵整装待发,复国前的所有准备都渐渐就绪。
东宫前几日闹了刺客,两名侍卫被杀,其实那刺客是子骞假扮的。他这么一来,成功地打乱了苏豫的方寸,使苏豫不宁的心绪更加浮躁。
果然,“刺客”一事发生后,苏豫立刻向皇帝提议,并且征得了皇帝的同意—百名禁卫军以护卫的名义正式进驻东宫,而不再是以巡逻的身份。
这百多号人皆是由赵祁亲自挑选,可以说他们虽是皇宫禁卫,隶属皇帝掌管,暗地里却是唯太子和赵祁马首是瞻。
对于赵祁而言,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宋璎弄出皇宫,远离皇帝和太子,这样他才能真正大刀阔斧地进行他的最后一步。
而苏豫所想的是如何能将宋璎留在身边,并且可以让她避免所有的伤害,他调派禁卫军的初衷便是如此。
但他又如何能想的到,他对宋璎的一片苦心却是引狼入室,他以为禁卫军统领是一个足以让他推心置腹的人,谁承想,这个人接近他的目的竟是预谋掠夺他的江山和他的女人?
宋瀚学的书信送去卫京后转呈到了皇帝的手中,皇帝看了后,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将这封满含思女之情的书信当下烧毁。
没过几日,一封密信抵达卫京,并迅速呈到了皇帝手中—“前朝余孽开始浮出水面,平西王反心已露,余孽意欲策反平西王,请示下。”
皇帝怒从心起,提起红笔愤然写下:余孽杀!即刻逮捕平西王押送卫京!
皇帝的五指捏成了拳,咬牙切齿地说道:“宋瀚学,你果然沉不住气了,即便是‘平西王’这只金笼子也圈不住你这头嗜血的猛虎,你终于要有动作了吗?朕杀你的儿子是他咎由自取,你却再也守不住你的忠心,你果真是个逢主必叛的小人。好,是你逼朕对你们采取非常手段的,朕能给你平西王之荣耀,能给你女儿太子妃之位,亦能亲手拿走这一切,使你们一无所有,甚至是失去性命!”
皇帝心思缜密,当年他图谋前朝,是何等的天衣无缝?他之所以能成功,是他擅长杜绝任何可能对他的不利。为防平西王被前朝余孽“蛊惑”倒戈相向,他下令逮捕平西王的同时,也把矛头指向了如今身在东宫的宋璎。
就在皇帝收到密信后不久,苏豫和赵祁也都分别获得了他们各自人马带来的情报—平西王即将反叛。
这时的宋璎虽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但是她在殿里逗弄小灰灰时,心绪却极其不宁。她虽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内心却是极度渴望能有人来告诉她,此刻外面是什么情况。
东宫宫门外,御前太监小李子带领着二十多名侍卫风风火火而来。
小李子的脚步极快,碎而沉重,身后的侍卫们个个目光炯然,手按着刀柄做出随时待命的架势。
等快到了宫门时,禁卫军拦下了这一行人。那三十多岁的小李子摇了摇拂尘,趾高气扬地说道:“睁大你们这些狗眼,咱家可是皇上的人!奉皇上口谕,宣太子妃即刻面圣。”
一听说是皇帝口谕,禁卫军连同侍卫们陆续跪在了宫门前。起身后,他们主动将队伍一分为二,躬身让行。
“下回可得把你们那对窟窿眼擦亮了,哼!”小李子尖声尖气地说完,便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东宫。
待他们这行人离开,其中一名禁卫军给同伴打了个眼色,同伴当下意会,悄然退进宫,火速去往毓庆殿。
待此禁卫军向苏豫禀报了情况后,苏豫心知不妙。父皇定然已经得知平西王叛变的消息,以父皇的处事作风,他必定会下令拿下平西王问罪的。而他又在这个时候突然传召阿璎……难道,父皇要将阿璎带离他的掌控?看来平西王在劫难逃!
苏豫惊骇失色。他也许早该明白,自从宋永诚行刺了文皇后之后,便已注定了其后所要发生的连锁反应。
父皇不再信任平西王,平西王则因遭到了种种不公平的待遇终是被逼得起了造反之心。而父皇一旦察觉到他有反意,必定要对他赶尽杀绝。因为父皇不敢低估平西王的力量,平西王若是被前朝余孽利用,将会对卫国江山造成极大的威胁。
父皇老谋深算,为防诛杀平西王失手,他必然会将阿璎这个筹码握在手中。
但是阿璎,绝不能被带走。就算平西王此刻束手就擒,父皇也是不会放过他的,而就算平西王死了,父皇对宋家斩草除根的心思也不会停止。因此阿璎,绝不能落在他的手中!
一路轻功,苏豫抢在小李子一行人之前,先到达钟灵殿,继而便假装巧遇地迎面赶上,对李公公佯笑道:“公公带着这么些人进本太子的东宫,有何贵干?”
小李子弯腰给苏豫行了个礼,笑呵呵地回道:“奴才奉皇上口谕,宣太子妃觐见。”
苏豫笑了笑:“阿璎心情不好,去了弄玉阁,劳烦公公移步去弄玉阁宣旨吧!”
“太子妃去了弄玉阁?”小李子将信将疑,将视线投向了钟灵殿前当值的侍卫。
苏豫微微有些愠怒:“难不成本太子会骗你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小李子连连告罪,向身后的侍卫指了指,吩咐道,“你们几个,跟我一道去弄玉阁宣旨。”
“是!”
小李子去了弄玉阁,但是还剩下十多名侍卫,苏豫知道他们是留下来防着他去找阿璎的。
正当苏豫愁于如何脱身再做安排时,便瞧见十几个宫女个个手捧鲜花而来。她们给苏豫行礼,苏豫问:“你们这是作甚?”
领头的宫女道:“回禀殿下,奴婢们是来给太子妃换鲜花的。日前太子妃寝殿里的那些花不知为何都枯萎了,太子妃为此伤神了好久,奴婢们便去御花园移了些新鲜的来,放进殿中好让太子妃能舒心一些。”
“极好,那你们快些进去吧。”苏豫面上虽无表情,但眼底却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宫女们得令后有条不紊地陆续走进钟灵殿。
小李子和侍卫们到达弄玉阁,却是遍寻不见宋璎的踪影,当下意识到可能是受了太子的欺骗,便又心急火燎地赶回钟灵殿。
宫女们将花放进钟灵殿之后,便又踏着好看的小碎步鱼贯而出,在苏豫和侍卫们的目送下渐行渐远。
小李子气喘吁吁地一路小碎步跑回钟灵殿,苏豫笑道:“公公将父皇口谕传与太子妃了?”
“殿下,太子妃是否还在钟灵殿?您耍了奴才不要紧,耽误了皇上召见,怕是会连累了殿下呀。”小李子喘着大气,急得是抓耳挠腮。
“胡说八道,本太子耍你作甚?”苏豫仿佛真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最近事情太多,大事虽然不忘,小事却常有记错,或许是本太子记错了太子妃的去向。还是你们这些没根的人清净,难怪佛家总说‘六根清净’,看来是多了一根都无法完全做到清净。”苏豫见那小李子的脸色从红到绿又到紫,明明气极了却又得忍着不敢吭声,甚是精彩。
此时擎苍正好来找苏豫说事情,他便与擎苍去了毓庆殿。
小李子拧着的眉头都要揪到一块儿去了,朝着苏豫离去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指着随行而来的侍卫们吼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去找太子妃!要是找不到太子妃,你们就等着跟咱家一样无后吧!”
“是。”侍卫们听到找不到太子妃就要将他们阉割,都颤了一颤。
一位负责守卫在钟灵殿前的侍卫走到小李子身边,低语道:“属下们一直在这里守着,并没有见太子妃离开过。”
“你这狗……”小李子扬起拂尘要打,侍卫本能地跳了开,说道:“刚才太子在,您又没问,属下也不敢多嘴啊!您最多不过就是空跑了一趟,可属下们这一多嘴,或许就会没了舌头。”
“找不到太子妃,你一样没了命根子!”小李子尖声尖气喊道,“进殿!”
“是!”
钟灵殿内空空如也,几间内室也是空无一人,小李子接连唤了几次“皇上口谕,请太子妃出来接旨”,都没人回应。
侍卫在一间内室的墙角处发现了两名被人打昏的宫女,这才想起刚才从钟灵殿走出的那些送花的宫女们,立刻大叫:“公公不好,太子妃逃走了!”
一听到小李子带侍卫来东宫传旨,赵祁就知事情不妙,还好他和苏豫之间早已达成了默契。于是便有宫女“正好”去钟灵殿送花,出其不意地带出了宋璎。
宋璎走出钟灵殿后便被赵祁接到一个无人的偏角,为她换上了一套禁卫军服。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严肃说道:“皇上已经派人押着王爷进京了,你不能再留在皇宫,今日不论我花多大的代价,都要将你送走。”
“押着我爹进京?”宋璎不禁大惊失色。
赵祁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已与太子商量好对策,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宋璎道:“可是我一走,皇上必然会迁怒于太子,也会迁怒于付先生。而太子是皇上的亲子,他不会伤害亲子,可不代表他不会伤害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赵祁压下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为了你,我怎么能让自己出事?”
宋璎一愣,连声音都不禁有些发飘:“付先生……你在说什么?”
赵祁终是没有忍住,盯着她说:“你这样聪慧,定然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这时,在一旁把风的子骞探过头来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来了。”
赵祁正色道:“快请他过来。”
苏豫看到子骞正在拐角处向他招手,他便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当见到宋璎已经是一身禁卫军装扮,想她能在父皇下令戒严之前混在禁卫军的队伍里离开皇宫,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真到了这非走不可的一步,宋璎却突然间百感交集,在读懂苏豫眼中的不舍之情时,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她不想走,不想与苏豫分开,可是她不得不走,她不能留在皇宫这个是非之地,成为皇帝牵制爹爹的筹码!
她走到苏豫面前,问他:“这次要小灰灰长到多重,我们才能再见?”
苏豫抱住宋璎,大手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脸,可能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泪水,只道:“阿璎,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
一旁的赵祁拳心紧紧一握。
苏豫放开宋璎,对赵祁道:“好生将她藏起,过了这个风头,我自然会去接她回来。”
赵祁面色沉凝,庄重地向苏豫俯了俯身:“是,赵祁誓死护太子妃周全。”
苏豫最后又将她用力抱了抱,放手时他抽出自己的腰牌扔向赵祁,果断说道:“即刻出发,用最快的时间离开卫京。”
“是。”
宋璎在上马前拉住了苏豫的手:“你会很快来接我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待小灰灰长成大灰狼了,我就去接你。”
宋璎算了算,距离小灰灰成年还有四个月,那么他们就是要分别一个季节。
可是她却觉得这一别,他们今生不会再见。至于为何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宋璎自己也不知道。
她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落下,道:“苏豫,我等你带着小灰灰来接我。”
苏豫在赵祁和子骞的注视下,完全旁若无人般地吻了宋璎。
后来,苏豫亲手将宋璎托上了汗血宝马,他没有再看她的眼睛,而是重重地拍了马儿一掌,马儿吃痛,立刻便往前狂奔而去。
马背上的宋璎扭过头回望,只见苏豫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完全看不见,她不禁泪流满面。赵祁和子骞同行,带着太子的腰牌,三匹快马迅即奔出了东宫。
宣旨的小李子慌得没了神,不停地喝令着侍卫们立刻去找、找、找!
东宫本来就已被皇帝掌控,赵祁和两名禁卫军突然携带太子腰牌出东宫的事,很快就被一个侍卫传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对于赵祁急着出宫的事并无反应,他只是淡淡地和那侍卫道:“替朕看好太子和太子妃即可,赵祁只拿了太子的腰牌,是出不了宫的。”
东宫内,忙于找人的小李子忽然想起宋璎是混在宫女当中逃出钟灵殿的,那么她同样可以混在其他人当中逃出东宫,也正好一个看守宫门的侍卫跟他说赵祁带领两名禁卫军离开东宫的事,小李子才恍然大悟!
“快快!太子妃逃出东宫了,快去禀告皇上!”
侍卫刚刚转身准备去通知皇上,苏豫却突然出现了,冷冷说道:“你要去禀告父皇什么?”
那侍卫吓得发抖,皇上的差不好当,得罪了太子殿下一样没有好下场!真到了“大是大非”面前,小李子也算是撑破了胆儿,才义正词严地和太子说道:“奴才们奉命宣旨,太子殿下却暗中将太子妃送出东宫,殿下这是忤逆之罪啊!请殿下速速追回太子妃,不然皇上定要怪罪于殿下了!”
苏豫突然怒道:“放肆!你何时看到本太子将太子妃送出宫了?你来宣旨没找着人,倒成了本太子的忤逆之罪了?”
小李子腿一软,就跪下了:“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找不到人就继续找!她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苏豫说完话便双手往后一负,正抬步要走时,身后的小李子悻悻地小声道:“殿下,太子妃就算离开了东宫,她也走不出皇宫,皇上不久前才下的令,没有皇上的手谕,谁也不准出宫。”
苏豫大为震惊,但他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心想着阿璎若被截下来,她可就断然不会再有机会走出皇宫了!于是,又有一匹快马奔出了东宫!
果然,在宫门前,赵祁、宋璎和子骞远远地就被守城的禁卫军截了下来。
禁卫军们一见到赵祁,就全部弯身行礼。赵祁淡定地拿出太子腰牌亮在众人面前,对那领头的将士道:“本统领奉太子之命出宫办事,速速让路。”
将士礼貌性地向赵祁抱了个拳,礼毕后却是一脸肃穆:“请赵统领出示圣上手谕。”
圣上手谕?赵祁微惊,之前从未有过出宫还需皇上手谕的情况。为掩饰心虚,他大声吼道:“本统领为何没有听说此事?本统领有太子腰牌,确有要事出宫,若误了太子殿下的正事,尔等如何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