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霍小宝和范雨婷谁都没说话,说什么呢,混乱如麻的思绪充塞了脑袋。
回到枫桥巷,他们还继续默默坐了一阵,范雨婷才自嘲地说:
“我照旧是弃儿一个,没有父亲,没有母亲。”
霍小宝扑过去,跪在范雨婷面前,一头埋在她的腿间,失声大哭。
范雨婷揉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
“别哭,别哭,天也没塌下来。”
霍小宝抬起头,满脸泪水,痛苦不堪地问:
“你会离开我吗?”
“瞎说,”她双手捧住他的面颊,怜爱不已,眼中也闪动着泪花,温声说,“我们要相依为命。”
“雨婷!”他把她紧紧抱住。
“起来,”她说,“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
他把她搂在怀中,充满着歉意。
“雨婷,太委屈你了。”
她却安慰道:“其实,我们就这样结婚,也可以了,房子是现成的,什么都是现成的,你有份好工作,我也去找份事情来干,我们没什么可愁的。”
他点点头。
她从他身上坐起来,显得很轻松地说:
“那就弄饭吃,肚子我们还是不要亏待它。”
她刚一进厨房,霍小宝眼睛一热,泪水又差点掉了下来。范雨婷在悄悄地进行准备。她只有六万多块钱的存款,她的钱绝大多数花在衣着首饰上去了。既然那些东西是花钱买的,那也可以把它们卖出去。既然决定了要结婚,就等于是决定了要告别过去的奢侈生活,那么,那些奢侈品也就让它们从生活中消失吧。
首饰通通变卖,衣服春夏秋冬各留一套,其余都卖,以后就买普通的穿。
她请来了一家当铺的经理,请他估价。经理在她衣服的数量和质量面前惊叹不已。他一件一件地仔细观察,整整搞了一上午,然后开了个价:八千。
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首饰好办,按现在的价格的百分之七十五收买。她有五枚金戒指,三条金项链,三对金耳环,两条金手链,少数是她自己买的,少数是男人送的。
当铺老板称了一下,共九十二克,总价值一万二千二百六十元,百分之七十五则为九千一百九十五元。经理答应第二天找个车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范雨婷处理这一切时,心情一直是平静的,要说不平静,就是迫切想快点换到钱。直到第二天经理如约前来,把近百套衣服装进几口大箱里抬到车上,“呜”地一声开走之后,她才望着空空的衣橱发起呆来。她好像心也空了,这些她多么珍爱的、一直伴随着她的东西,突然之间离她而去,她一时也适应不了。而且这些衣服多数都在八成新以上,却按两、三成的价钱就卖了,想起来着实心疼。再看看手上的那叠钱,忙忙地再数一遍,不错,共一万七千一百九十五元,直到这时,她的失落才被憧憬所替代。
总共有七万七千多块钱了,搞装修买音响差不多够了,霍小宝的钱不动他的,让他存着。现在就等开工了。
这之前,她还干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她把自己从此从良的消息告诉了那几个经常往来的男人。这一段时间她的手机一直是关闭的,她不想让他们的电话干扰她和霍小宝的日子。
所以这时他们一听到她的声音,无一不显出一种久渴盼甘霖的兴奋和急切,以为又可以和她共度销魂之夜了。可是她却毫不迟疑地通知他们,她是在与他们告别,她即将正式成为别人的妻子,她要过家庭生活了。他们也颇觉意外,并为之叹惜,但还是祝她新生活愉快。
她也告诉了江摄影家,他一听大为沮丧,他始终惦记着能在国际上拿金奖的********:
“结婚生娃娃会浪费了你的身体,”他急切地做着思想动员,“这是对艺术的犯罪!”
范雨婷平静地回答:“我男人欣赏我,为此爱我,这就足够了”。
电话打到黄诗人那里,半天没有振铃信号,准确地说肯定不会有信号,她知道,黄诗人一定是还没有完成他那部伟大的长诗,在没有落下最后一笔之前,他的电话线插头始终是摘下来扔在一边的。
她没给刘有财打电话,那头猪大概也不会再来了,如果他胆敢来干扰她的生活,她就报警。
霍小宝首先发现衣橱里的变化,他惊讶地问:“雨婷,你的衣服呢?”
范雨婷停了停,才回答:
“你如果不生气,我就告诉你。”
没等她告诉,他又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现像:
“你的耳环、项链呢?”
他马上抓住她的手,拿起来看,十根如葱头般嫩白的指头上不著寸金。一种预感袭上心头。他一步跨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他知道她的首饰在那个绿盒子里面,她给他看过,那时是金光灿烂,耀人眼目,而现在空空如也。
他惊疑地盯住范雨婷。
“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她竭力满不在乎地微笑。
“卖了?”他自语一般,“都没给我说一声?”
她立刻走过去,从抽屉的另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叠钞票,欢喜地拿给霍小宝看:
“这是现款,一万七千多块;这是存单,六万,你看,我们的钱够用了。”
霍小宝立着不说话,死死地闭着眼睛。
范雨婷把钱放回抽屉,抱着霍小宝,也像是自语似的说:
“我本来就是平民小女,我还是过我的平民日子吧。”
霍小宝睁开了眼,发狠地说:
“我要加倍偿还你!”
几天后,范雨婷陆续收到几张汇款单。
侯总经理寄了一千,附言栏上写着:
“谢谢你给我带来过欢乐。”
老汤寄了五百,写的是:
“永远记得你的善良和多情。”
江摄影家也寄五百,他的字写得最漂亮:
“你的美丽永在!”
陈医生寄的是三百五十元,字写得多一点:“五十元出诊费奉还,免费。需要帮助就记着我。”
没想到的是,尤姐也寄来五百块钱,还有一封信,信上谈到了张妹的事,说张妹到海口她就帮她租了间屋。可是第一天就发生了惨祸,她被一辆车撞倒,张妹死得很惨,脑袋辗破,脑浆射出七、八米远。尤姐说她一跑到出事地点,一见尸体,顿时就昏了过去。
直到现在,她提笔写信,还泪流不止。她觉得是她害了张妹,心中痛悔。尤姐还说,张妹带来了她结婚的消息,这多少给了她一丝安慰,她真怕雨妹也出什么事,那时她的良心怎么可以得到安宁。她说张妹的事给她的震动很大,干这种事到后来,没有一个人有好命运。
范雨婷读完信放声大哭,把枕巾浸得湿漉漉的。
霍小宝一回来,范雨婷一把抱住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十几分钟也不松手。
“你今天怎么了?”他笑道,“对老公这么舍不得。”
她还是不语,直到他大喊热死人了,她才神情异样地冒出一句:
“小宝,谢谢你。”
霍小宝心里格登一下,张口想笑,又觉得一丝心酸。他非常温存地亲亲她的额头,说:
“雨婷,这句话该我对你说呀。”
霍小宝洗澡去了,范雨婷的泪继续慢慢地流,但这时的眼泪与下午的有了不同的内容,那是伤修的相。现在流淌的是幸福。
霍小宝的两个姐姐从美国寄的钱终于到了,两个五百,共一千美元,霍小宝松了口气,他总算有了一笔钱,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拿这笔钱把范雨婷的衣服赎回来。范雨婷坚决不许,坚持要把所有的钱用在家庭建设上。
“你看,”范雨婷看着他们的存单、现金和美元,喜滋滋地说,“我们都快成富翁了。”
霍小宝只是点头,看见范雨婷高兴,他心里就越有欠疚。她是付出了代价的,而他却无力阻止和补尝。
装修后的房子,华丽而清爽,特别是厨房,几乎清除了原有的一切杂乱和陈旧的痕迹,焕然一新,家庭气氛更加浓厚。
音响和影碟机是拿美元在外汇商店买的,真正的原装货。人民币五十元一张的VCD小影碟也买了十张,效果就是不同,画面清晰,音质优美,当天晚上他俩的嗓子都唱哑了。
本想再装空调的,但终于克制了,钱所剩不多,不足三千元了。
看准一个吉利日子,他们携手去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
出来时,范雨婷双手把那只装着结婚证的皮包按在胸口,偏起脑袋,修个顽皮的小女孩似的说:
“霍,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哎。”
霍小宝说:
“你究竟应该从哪天算起?那天你不就正式嫁给我了吗,就是你挽了发髻那天。我们是不是来确定一个准确纪念日?”
范雨婷和霍小宝同时笑起来。
范雨婷神思悠悠地说:
“其实,比那还早,我就是你的人了。”
“就在我们火车上相遇的那个晚上。”霍小强回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