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婷边想边说:
“最准确的日子还是中坝子那天,你有句话把我感动得好惨。”
“那句话?”
“忘了?沙滩上,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你对我说的。”
“我实在记不起了。”他老实承认。
范雨婷就提醒他:
“你说,你看见我睡得这样,真想永远都不叫醒我,接着你就又说……”
霍小宝手按脑门做出使劲回忆状。
范雨婷只好学霍小宝当时的口气:
“我不希望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来干扰你……”
霍小宝猛然醒悟,既往的情景在脑海里鲜活成一幅浓重的油彩画,他兴奋地接道:“‘我希望你永远安宁’!”
范雨婷紧紧挽住霍小宝,头靠他的肩头缓缓地走,缓缓地说:
“当时我就哭了。”
“我以为是触动了你小时候的伤心事。”
“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同你的那句话一道,真正走进我心里的。”
“你睡着了的时候,我还真在为你的安宁祈祷,你的身世使我非常难过。”
“现在看来,原来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我的安宁,所以我才一寻就寻到了你的身边。”
谁说没有缘份,世界上就存在着这个东西。特别是在枫山,特别是枫山有座用传说和诗意搭建起来的枫桥,特别是有那一对书生与浣纱女的瑰丽铺垫,那么同样在枫桥下边枫桥巷里的姑娘,为何不会遇到与浣纱女相同的遭遇呢?
他们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感觉中,默默地走进枫桥巷,走到122号家门口。
他们的婚礼是这样决定的:不请一个人,不办一桌席,不举行任何仪式,他们就去中坝子玩两天,那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但就在准备前往中坝子度蜜月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有趣而又令人感动的事。下午,街道办事处的夏姨来了,送给他们一百块钱,说五十块钱是她本人的,另五十块钱是高闯警察送的。
“谁是高闯?”她不但奇怪,而且害怕,送钱的是个警察,她一听警察就紧张,到现在心里还保持着这种惯性。
“就是那个让你回来的警察。”夏姨说。
“哦,是高警察。”直到现在,范雨婷才知道那个姓赵的警察叫高闯。
夏姨说:
“我把你结婚的事给他讲了,他听了很高兴,要我转告祝贺你新生活的开始。然后拿来五十块钱,表示他的一点心意。”
范雨婷只把夏姨的五十块钱讲给霍小宝听了,高警察的事一字没提,就连摄影家他们几个和尤姐的汇款,她也一概没有告诉他。
谁知晚上范雨婷竟然见到了这位高闯警察,在电视里,本市新闻专题开始了,报道这位人民警察的优秀事迹,电视上的高警察不像在派出所时那样严肃,如果不穿警服,他一定是个挺潇洒的青年,会写诗嘛。
她专注地看着电视,才知道他竟然挽救了那么多失足青年,其中有个例子显然指的就是她,电视播音员说,一位街道办事处主任向记者谈到,有个失足女青年在高闯同志的感召下,走上了正道,最近这个女青年结婚了,他还送去了一份礼物。
她听到这里就笑了,她告别过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位警察的感召,而主要是爱情的感召。但她心悦诚服地承认,高警察确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她愿意记住他给她的帮助和祝福。
霍小宝偎过来了,吻她的眼睛,轻声细语:
“闭上。”
“你要干什么?”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向他舒展开青春的身体,她误解了,以为他来了激情,她愿意他的激情像海浪澎湃,拍打她的全身。可是她只是觉得她的左手被他拿了起来,接着无名指上感到了一点凉意。
是戒指!她一下睁开眼,看见霍小宝一脸神圣的表情。再低头一看,无名指上闪闪发光,啊,是钻石!是钻石戒指!
“你……”她惊讶地盯住他。
“送给你。”他虔诚地望着她。
“哪来的?”
“那张存单,你没有藏好。”
为了不动他的积蓄,范雨婷把他那张两千元的存单藏在席梦思下面,结果还是被他找到了。
“你就去买了它?”她着急地问.“为了买它我才寻找存单的。”
“多少钱。”
“二千三百八。”
“你这是为什么?”她感到心疼。
“雨婷,我爱你。”
“小宝!”
她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她感动得心里发痛。
“哎哟,我的脖子,”他喊起来,“我呼吸困难了。”
她的两片温软的嘴唇触到了他的耳畔,她心中荡漾着幸福,小声说:
“我还从未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小宝奋强摸着她脑后光润的头发,轻声而清晰地说:
“结婚一年为纸婚,两年为棉婚,三年皮革婚,五年木婚,十年锡婚,十五年水晶婚……”
“嘻嘻!”她听得兴味盎然,“我看你背不背得完。”
他用手指轻轻盖住她的唇,继续说:
“二十五年银婚,五十年金婚,六十年就是我们的钻、石、婚!”
“嗯嗯。”她不住地点头,像个极其听话的小女孩。
他托起她的手,吻那戒指,接着她也吻了。钻石虽小,米粒般大,却光芒四射。
“我们做六十年夫妻就够了。”他吻着她的耳朵,喃喃地说。
“嗯嗯。”
她使劲点头,双手又那么不管轻重地箍紧了他的脖子。
两人就这么甜蜜地相偎着,沉醉着。末了还是小宝奋强想得多一点:
“早点睡吧,明日早起,还得赶路。”
她的嘴唇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腮帮慢慢爬到他的耳畔:
“我爱你,爱你六十年。”
范雨婷决定不回纺织厂去上班,她不愿意以一个失足女青年的身份重返故地。
当然,要随便找一份工作是决不成问题的,众多的宾馆、公司、商场,只要她愿意去应聘,凭她的容貌和身材条件,可说是指那打那,马到成功。
但她没有走这一着棋,无论是服务小姐,公关小姐,还是柜台小姐,都是抛头露面的活,认识她的男人不少,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惹出什么麻烦。现在她只想安宁地和她的霍小宝过日子,任何有碍他们安宁的因素,她都要尽可能地躲避。
结果她还是回到了那个个体医生周中医那里,周中医居然不计较她第一次工作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欢迎她回来上班,还愉快地和她开玩笑:
“范雨婷啊,你知道吗,你自己就是一味好药,病人抓了我的药,再看你一眼,添一味‘赏心悦目’,他们的病可就好得快些哪!”
诊所就在火车站附近,上班挺方便。周中医手握治疗乙肝的祖传秘方,生意很好,他主要靠卖中草药赚钱,比陈医生富多了。也不知哪来这么多肝炎患者,反正这位个体医生比他那位诗人朋友富多了。
周中医还是让范雨婷抓药,黄诗人曾经为范雨婷做过安排:先学抓药,等熟悉了药性之后,就让周中医教她号脉,有了基础。再花点钱上中医学校去自费进修个一、两年,通过考试,拿到了结业证,哪儿不好从事中医事业。
范雨婷为自己做了一件合体的短袖白大褂,这白大褂经她的设计等于是件护士裙,她穿在身上,站在与外婆的合影面前,对外婆说:
“外婆,你看,你的心愿实现了,这回是真的。”
她突然想起了黄诗人,心里一阵激动,真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他,她愿意看到他满意的表情,听见他高兴的话语,她想象着诗人听到她的现状后很可能要诗兴大发:“哪里飘来一朵洁白的云,哪里来的一位美丽的白衣天使。啊,原来是你,我们美丽的范雨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暗自发笑。当然现在找也找不着他,等他诗写完了,从他那“牢房”里走出来,她一定穿上白大褂,象时装模特儿那样展示在他的面前。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于是她赶快来到霍小宝面前,怀着希望对他说:
“要是你父亲看见我这一身,至少不会那样凶了吧?”
对于范雨婷学医,霍小宝是特别的赞成,就算他有足够的钱可以让她生活得很好,他也希望她有个工作。一个人什么最可怕?那就是空虚,没有寄托,如何打发这整天整天的时问,那简直是难以想像。
“对,明年就到中医学校去学习,雨婷大夫。”霍小宝声音欢朗。
“不过培训费有点贵哟。”范雨婷说。
“多少?”
“周中医说一年三千,还不包括食宿。”
霍小宝不说话了,阳光朗照的脸上飘来一缕云絮。
范雨婷没注意,遐想道:
“早知道就不装修房子了,或者暂时不买音响也可以。”
霍小宝的心情更加沉重,不自觉地捶了一下沙发。
范雨婷一转眼,被爱人的神情吓了一跳,她猛然醒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是啊,钱始终是霍小宝的一个敏感话题,自己怎么疏乎了呢?于是赶忙缓解,做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样子:
“也不一定说明年就明年,等我基础打好一点,过两年再去,学起来还轻松些。老中医,少裁缝。反正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你说是不是,唔?”她轻摇他的手臂,做出十分的亲热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