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由黑暗逐渐转为朦胧,微弱的光芒令眼前变得稍微清晰了些。
苏如玉疲惫地坐起来,动作慢得像一个老爷爷,半睁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暖阳即将从地平线升起,微弱的光芒划破天际。
他迷茫地张望着,四处查看,寻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他狠狠地甩头,放弃寻找。
头好晕。
他望向自己的手,虽然黎明之时,他的视力还未到将手间的指纹看得纤毫毕现的程度,但是微微地还能看清手指的轮廓。
斜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他的半边身体融进温暖的阳光中,阳光中,他失神地望向天空。
他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迈动脚步,迅速地跑了起来,红色的衣袂随风飘起,宛如一只红色的轻燕子。
仿佛自己真的知道要去哪个地方,而某个地方,或许也有什么人也在等待着。
犹如银鸟的飞机在昏暗的天际兀自飞行着。
她呆愣愣地望着前方。
自己刚才的表现完全超出了所认知的自己,到底怎么了,难道自己不是自己吗?
还有
【苏如玉】是个什么东西?
吃的?品牌?
一个个疑问搞的她的晕头转向,她抓乱自己的头发。
很久,她望向窗外的夜空,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天就要大亮了。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苏如玉】是个人的话,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等待我的人呢?
那可真是个微妙的事情啊,在不相识的世界,有一个不相识的男孩,等待着一个不相识的女孩,这一定很荒唐。
可她的心底还是愿意相信的,毕竟【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很多事情并不被常理所解释,却依旧能如常理般的发生。
她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帮她逃离那个自己一辈子不愿意去的地方,这次请一定成功啊!
现在,她要做一些准备手段。
座位边的那个背包里鼓鼓囊囊的,她悄悄地从中拿出头套,墨镜等伪装工具,机舱中的人们都处在熟睡之中,细微的动静没能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不多时,她拿出镜子,对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
飞机开始下降,马上便要落地。
她咬紧牙齿。
太阳升了起来,大亮,机场被明亮的阳光所包裹,构架金属泛起鲜艳的色泽。
机场大厅中,人潮冲着机场外倾泻,衣料摩擦的声音,脚步落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除此之外,出奇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夹杂在人群中的她不自觉地跟着移动,她已经完成了伪装,柔顺的长发散下,又在耳后用粉色的头绳绑成双马尾,看起来清新而不引人注意,头上带着一个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一低头就看不到脸的样子,眼睛被一副眼镜遮住,一条黑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全身包裹的十分严实。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身装扮,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装扮实在称不上高明,连自己都看不过去,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些东西拿到手就已经是极限,在那个封闭的家里,能搜索到的就只有这些。
如今只能祈祷着那些随时可能蹦出来的家族保镖们突然间歇性老花眼,让她能静悄悄地通过,顺利的逃跑。
如果真的像爷爷说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吧?
爷爷说过,那个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会在这里吗?
她稍稍抬高帽檐,微微地把眼镜向下移动一些,机场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们在人群中肆意穿梭,或是摆弄自己的头发,或是与身旁的友人做告别,或是紧紧搂住迎接自己的朋友痛哭流涕。
在那一刻,她好像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一样,而在梦里特有的朦胧中,周围的人们都模糊了,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那一抹惊艳,到现在为止还未发现。
看来那个人还没到。
她这么想着,心中有些失望和怀疑。
如果。
如果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呢?
她一边阴郁着心情一边顺着人流走动着,奇怪的是,她没有任何阻碍,自己的周围总是有那么一点空间来让自己有富裕的移动范围。她能畅通无阻地行走,在这个人群异常拥挤的机场大厅里。
而走在她周围的乘客们却没有表现出离开机场所带来的焦急和兴奋,一个个面无表情,周围的人数,面孔在不断变化,却好像只是为了不让某人的怀疑而已。
低头思考的她没有发现,这层人群几乎隔开了所有可能靠近她的人,以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保护了他,同时也囚禁了她。
眼前的光芒愈发的盛亮,她抬起头,放弃思考。
嘛,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先逃开飞机场再说吧。她这么想着,走进机场外的阳光之中。
今天是个很亮的天,刺眼的阳光与厅内完全不同,她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迟了几秒,她的视线适应了眼前的景物。
视线所及,是一片由黑色组成的海洋,高贵的黑色豪车停在机场外,每辆车前,穿着西服的男人优雅地鞠躬,手放在胸口。
眼前的事物仿佛在无声地揭示着什么,她的信心顿时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她转头。
周围那些同乘客机的人们纷纷鞠躬,那些陌生的大叔,假扮为孕妇的女人,狂放不羁的音乐人纷纷丢掉自己假扮出来的个性,换回自己本职的西服,面无表情的脸深深低下,告示着自己作为仆人的身份。
本来就已经体无完肤的信心在那一刻被毁的七零八乱。
原来自己从登机的时候就已经被监视了,整个机舱里除了他之外全是家族派来穿插其中的眼线,难怪啊。
难怪。
她环顾四周,人们的俯身令她拥有十分广阔的视野,视力尽头,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没有所谓的“一眼就看出来”的那个人的踪影。
难道,真的,那就是谎言吗?
虽然还是有些相信爷爷说的话,但事实已经残酷的摆在了她的眼前。
当地时间八点三十三分,西区机场发生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情:在民众进出机场的时段,大量黑色的豪车停在机场外,造成了空前的交通堵塞,而在车群中,一个娇小的女生一边大声的哭泣,一边挨个狠狠地踹黑车的车身,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自己全部的力气都要用上,才能让自己的心绪发泄完。
与此同时。
某个热闹的街道边。人们焦急的等待着什么,年轻的人们带着那股对新奇事物强烈的探求欲望守候在路边,手中紧紧攥着手机,内心被巨大的恐惧带来的快感所征服,马上,真的就是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个】了,那个名叫【红鬼】的怪谈,连许久不出门的老人们也凑到路边来,推一下老花镜巴望着远处道路延伸的尽头。
那个【红鬼】就要来了,穿着红衣,跳着怪异的舞蹈,如传说中调笑着吓唬人们。
区别于西区正在发生的混乱,这里显然也出现疯狂的躁动,南区高耸的建筑吸引了行人的目光,通常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不会抽出闲心来对着大屏幕看三十分钟的广告,但是今天,驻足在大屏幕电视下的,绝不仅仅是少数。
原因只在于刚刚屏幕中播放的站在敞篷跑车上追拍的画面:拍摄的是什么还看不清,但是能看到的就是一道模糊的红影在高速移动,时快时慢,轨迹不定,速度几乎与跑车持平。
那就是最近的都市传说【红鬼】,传说,他只在傍晚时出现,穿着象征鲜血的红色汉服,一边跳着诡异的舞蹈,一边自说自话地唱和着一些古代的乡下俚语,你可以悄悄的观看,但是千万不要对上他的视线,当他看到你,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本来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可不能这么说了。
有相关的探险组开始试图去寻找他的身影,不过几次都失利而归,不是丢了摄像机,就是有人受伤,甚至有人在事后因此精神失常,本被封存记录下的珍贵画面因为管理不慎而被黑客盗走散布到网上,其十分真实的画面和恐怖的气氛使视频获得了极大的人气,也受到了十分优厚的反响,【红鬼】这个怪谈也变得广为人知。
当然,这个散播到网上的视频是否真实尚未可知。
本来只是视频的话,不会扩散的那么广。
商人们看准了这个商机,巧妙地发动攻势,大量地发布周——边——产——品!购买量出现高速的增长阶段,商人们大赚一笔。
红鬼这个东西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那东西已经产生了不明的文化意义(?)
这为奠定【红鬼】不可动摇的恐怖地位加了一把圣火,现在南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红鬼】这个可怕的食人存在,大到坐在摇椅上的老爷子,小到不听话的四岁孩子。就这样,他成了南区的最瞩目的存在,地位不低于出产于A市的偶像笑子小姐。
大楼前面的人们开始大骂了,唾液横飞,一边骂着,一边期待之后的画面。难怪他们会大骂,连这种时候都要插播广告,不可饶恕。
就在人们焦急等待演员把最后一点面条吞进嘴里时,就在人们急切地等待着那个怪物会从自己身前的街道路过时,真正的主人公正露着欲哭无泪的表情在街边狂奔,身旁不远处是一辆高速行驶的跑车,而驾驶座上空无一人!一个戴着大框眼镜的女记者拿起厚重的摄像机,流着口水对准苏如玉。后面是红红蓝蓝的警示灯,黑白色调的警车在后面成群结队的追赶着。
“啊——今天真是太棒了,我老妈说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果然今天左眼皮咋咋呼呼地乱跳,你就出来啦,妈呀,涨工资啦,涨工资啦,【红鬼】要不要说点什么啊?”这个笨蛋女记者还在想象着晚上去某个高及餐厅大吃一顿,把所有高级菜色都点过来一遍的场景,嘴里口水不断。
苏如玉为了不被摄像机捕捉到,一直变换着身位,以达到让摄像机无法精准聚焦的目的,这也是直播画面中模糊不清的原因。
他只能苦笑。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
时间倒转回几十分钟前。
苏如玉还在街道上无目的的乱跑。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个人跑步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他闯红灯了。
十字路口的摄像头不见得会记录清楚苏如玉的面貌,但是起码能记下一道红色的身影在交叉的车辆中迂回闪避,轻巧的躲过了所有的车辆。司机们也因为眼前一花造成了另一起交通堵塞,秩序紊乱。于是,不知觉的,这件事引起了交警们的极大关注,除了一部分留下来疏通堵塞,其他的警力大部分都跟上去追逐这道红影。
苏如玉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警车群,只得无奈地停住,转身跑向附近一家店面里,警察们失去了追踪目标,只看到红影陡然消失,不见了。
单单到这里,本来可以当一件灵异事件处理的。
苏如玉进了一家饰品店,很大,可以裝纳很多人,其独有的复古风格,令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来自古老气息的熏陶使这家店受到了很好的评价。这天凑巧一名打扮稍许狼狈可能是起晚了的女记者来采访,和蔼的老店长亲切地和女记者交谈,一边向记者介绍各具特色的功能区,一边向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区域——面具区走去。
这块区域在这个时段没什么人,加上背光的效果显得这里有些阴暗,带着点恐怖的调调。
苏如玉恰巧逃进了那个区域。
其实苏如玉并不是有意吓人的,他悄无声息地走进这家店,想要拿一个面具来伪装一下自己,但是到了面具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没有零钱,无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面具。
这时候,三个人来了,记者,摄像师,还有老店主。
他不想把自己的面孔暴露给大众,所以,听到脚步声之后,他立刻随便挑出一张面具戴在脸上。三人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他想抱歉地对老店主笑一笑,貌似是自己对微笑这件事十分不擅长,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倒是把老店主吓得直直地瞪着自己,一动不动。
旁边的摄像师装作轻松的说了几句缓解气氛的话,想要打破这个气氛般地将镜头对准苏如玉,苏如玉对这种行为十分避讳,急匆匆地逃走了,并不是隐形什么的超能力,只是跳起来一脚蹬在旁边的木架上,随后缩起身体从他们的头顶越过去,随后离开。
然后事情就大了。
老太太因受到很大的惊吓而被送进医院,直到搭进救护车之前,老太太还颤着手对这旁边一样筛糠不止的摄像师说:“有个鬼,有个穿着红衣服的鬼冲我笑,不对,是,是冲我哭,然后,然后就消失了!鬼啊啊,啊啊啊。”
苏如玉躲在离救护车的不远的松树后,只能不断鞠躬来表示歉意。
对不起啦,老奶奶,笑得像哭一样,真是抱歉啊——
目送着救护车驶去远方,苏如玉逃出松树的遮蔽,再次出现在街边,他要回家,不然会闯更大的祸,到时候就没法收场。也没有像样的衣服,看来只能老实地在家呆着,熬到回学园的日期,回学园了。
这时,苏如玉警觉性地转头,视线中一个大大的摄像头向他对准,他下意识地一闪身,躲开后慌忙离开,而扛着摄像机的女记者好像爆发了无穷大的力量,瞅准时机,抢了一个人的跑车,开着车就追了上来,速度加高之后,女记者直接站了起来,无视路况地把摄像机再次对准苏如玉。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苏如玉一边躲闪镜头,一边想着。
那么后面的警车可能多半也是她招来的,今天好不幸福啊,被警察追,被记者追,还不小心吓人。
于是,苏如玉反而不能轻巧地离开。
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正紧的女记者,一看到【红鬼】居然这么疯狂,以至于不要命地拿起摄像机,离开驾驶座,疯狂地对着他狂拍。
真是笨蛋,这样的话,她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只要对面的驶来的车辆稍微有一丝松懈的话,那将是十分致命的车祸,后面的警察也会受到波及。
而眼下,这个危险的状况更加严峻。
以这个速度行驶的话,不用过多久,这辆车将会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横冲直撞,在这个普通的公路上如此行驶,无异于作大死。
再过不了三分钟,跑车就要行驶到十字路口,如果女记者的摄像能成功传递出去的话,人们也大概能知道苏如玉他们将要来临的路口,虽然会很好奇,但也会自觉躲避,这应该最好的预警了吧?
但苏如玉仍然不放心,闪避镜头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该怎么让车安全地停下来。
他抬头看向前方,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冷汗立刻从额头冒了下来。
远处十字路口的右前方,人声鼎沸,那个建筑上的大屏幕并不是【红鬼】的实况转播,正播放着的是吃面条的广告,现在是广告时间,而【红鬼】的实时状况被广告短时间代替了,此刻,人们的谩骂声,抱怨声似乎已经掩盖了汽车高速行驶的声音。
他们还不知道一会儿等待到的将是什么结果。
最令人感到绝望的是,前方的十字路口,他仿佛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豪车以极高的速度探出了车头。
呼喊声,惊叫声都好像在那一刻变得缓慢,就像按了慢放键。
苏如玉倒吸一口冷气。
不出意外的话,豪车会在跑车路经过十字路口时撞向跑车的侧翼,跑车失衡,打转,最终在剧烈的运动之后把观看广告的人们压扁,撞死。
苏如玉闭上眼睛,不忍想象那个场面。
好严峻啊。
喂,马上就要死人了,而且会死很多人。
他看向一脸痴迷的女记者。
此时语言的攻势毫无作用,必须马上就要做出决断。
真是的,如果我要是会开车就好了。
片刻,女记者的情绪从迷恋慢慢转为吃惊,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的衣领被苏如玉的手指轻轻碰触,不知为什么,女记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被一股大力冲击而向后飞逝,却并没有任何力道在她的身上体现出来,完全没有感受到。
后方的一辆警车,有一名男子探出上半身,精准的抓住女记者的后领,把她粗鲁地拽进车内,男子冰冷的面孔上,锐利的眼睛把眼前苏如玉的每一个动作都融进思维中。
两人眼神交汇,什么话也没说,什么手势也没做。
苏如玉跳下车子,开始以与跑车相差无几的速度向前奔驰。
男子默契地顺势减速,做了一个完美的漂移,车身挡住正在前进的警车,相对于跑车来说,身后的警车的速度慢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久久追不上的原因,现在这个缺点反而成了优点。警察们虽然疑惑不已,但也顺从地减速,车子勉强都停住了,只有少量车子发生轻微磨损。
接下来将是苏如玉,这个【鬼】的自杀行动。
他俯身向前猛冲,离跑车的为越来越远,最后,他突然跳到路中央绿化带的围栏上,借力猛地一蹬,围栏被踹出一个大洞,苏如玉借力猛地射向车子,顺势伸出一只脚,猛地踢向车的前端,车子被大力袭击,开始打滑,剧烈的旋转,前进的趋势减慢,撞断三根路灯柱子外加一个消防栓后,车子停了下来,面目全非。
可苏如玉却被惯性引导地跌飞,毫无意外地冲向十字路口。
苏如玉下意识看向右方,一辆黑色的轿车即将和他的胸口亲密接触,可他再也没有能力躲开了。
不出意外,他会被撞成一滩烂泥。
唉。
这次,真的变成怪谈了。
他的余光瞥向轿车里的人,驾驶座上,一个留着姬发式的女生也在吃惊地回望着他,吃惊的神情令她大张着嘴,久久不曾合上。
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在这个年代,苏如玉与樱井七草第一次的见面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完成的,没有一分浪漫,也没有一分甜蜜,第一次眼神交汇的瞬间,樱井七草就把苏如玉给撞了。
嘭——
没有奇迹发生。
鲜血溅到车头,街道上,满满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