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深了,天黑得早起来,还不到六点,屋里就看不见了。黄斌打开灯,不时地抬手腕看表。这一切龙英看在眼里,说,要走赶快走,别在我眼面前假惺惺的。龙英的脸上开始了晴转阴,语气也冷下来。
谁说我要走了,我今晚就住这儿,我和小马说好了的,六点钟没回去,就给他打一个电话,让他代我值班。黄斌说完,掏出手机给马永辉打电话,简短说了几句就挂了,去帮着煮饭。
去,看电视去,别在这儿添乱。龙英用手肘拐了两下黄斌,脸上隐藏着不易发觉的一丝笑容。
两口子睡在床上,龙英问,家里的事你到底咋想的?黄斌没有开腔。龙英又说,如果你还是像原来那样,不理不问,做甩手掌柜,咱们就只有一条路了。龙英把话打住,没有说下去。
黄斌心里不踏实起来,问,哪条路?
离婚。龙英毫不犹豫,说得斩钉截铁。
黄斌是知道龙英个性的,说到做到。当年两人谈朋友结婚,老岳父就不同意,说找一个教师干啥,且还在乡上教书,至少也要找一个在县里坐办公室的。为此,父女俩三年没说一句话,没走动一回。后来如果不是岳父中风,还不知要闹到啥时候,该怎样收场。黄斌头脑一下清醒起来,心想,看来这个问题不解决,自己的家就要散了,破了。黄斌灵机一动,说我今天来,一是叫你回去,儿子需要妈,二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龙英没说第一个问题,直接问,啥好消息,又是你们乡谁考上了重点大学,村村通公路了,你解决了吃水难问题,老人住进敬老院了,是吧?龙英话语之间,不无讥讽。黄斌哈哈一笑,说,你还记得挺牢,会翻旧帐了。说完用手去搂住龙英,说这好消息是关于咱们家的。龙英本想抵抗,不让黄斌抱,一听好消息是自己家的,就放弃了抵抗,顺从地让黄斌抱着,说,那快说,到底啥好消息,是你要调进县城了?
黄斌说,今天我找县长了,汇报完工作后,县长突然话语一转,说黄斌,你家里如何?就这样吧。我嘿嘿一笑,自己本想给县长说的情况,现在突然被县长首先问起来,反而显得不好意思开口了。
就哪样?县长严肃起来。我看了县长一眼,县长目光如炬,我忙把目光移开,没有开腔,而是端起水喝。
不知隔了多长时间,县长又开口了,说黄斌,你家的状况我也大概了解,很有些实际困难,我想这样来解决。县长停了停,才说:首先,你不能离开一线,中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口号,你在农村工作时间长,经验丰富,了解农民,所以你现在到县上工作的可能性不大。教育单位本来是一学年才调动人的,也就是暑假才调整教师,考虑到你家的特殊情况,我已经给教育局局长说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把你爱人今年春节就调整进县城工作,顺便照看一下家里,你有什么意见?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我喜出望外,忙说,感谢领导的关心。
县长笑了笑说,感谢我干啥子,共产党的干部也是人,也需要关心。说句俗语,咱们也不能只干那又叫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事。
黄斌说,这一下你满意了嘛。龙英听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长叹了一口气,说,虽然还要等上几个月,也算有个盼头,终于要熬出头了。说完手就不老实起来,黄斌问,干吗?
我要。龙英面色潮红,身体发烫。
……
完事后,黄斌许久没睡着,建硫磺厂的事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自己要与丁平沟通,表明自己并不是要和他过不去,堵他的政绩,挡他的升迁之道,而是确实为骑龙乡的老百姓着想。自己刚才一通瞎话,又扮县长又当自己,胡编乱造一通话来骗龙英,心里实在难受。生活要靠哄骗来过,连做爱都要靠说谎来完成,那质量就可想而知,悲哀啊。黄斌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找机会和县长好生谈谈工作外的事。
六
涂成钢被警察带走了。挪用贪污砖瓦厂三十多万元,一个小小的村支书,胆子不小啊。
追回来的钱大多拿去补贴受损的农民了。因建砖厂造成的土地损失和浪费,在李子园村全村村民投票同意下,在乡政府的主持下,村民的监督下,村委会对全村土地作了一次调整,才使老百姓的心情平息下来,没使矛盾激化,造成大的负面影响。处理好这件事,黄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肩上卸下一付重担,轻松了许多。
黄斌给马永辉打电话,叫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不能建硫磺厂的事不能再拖了。黄斌叫马永辉和自己一起去一趟省城,去几所大学请化学、环保、土壤、种植、水产等方面的专家来骑龙乡作一次全面的论证,拿出翔实的数据、科学的依据和评估,把这方面的事情做扎实了,再去说服丁平书记,让他放弃这个项目。同时,他也想让教授专家们为骑龙乡今后的经济发展把把脉,看这地理条件、水质、土壤等适合往哪方面发展,怎样才能让百姓的腰包鼓起来。不能再由几个乡干部拍脑门决策,想让农民种啥就种啥,这种想当然的状态必须结束了。
黄斌去给丁平说这事,丁平沉默良久,最后才说了一句,也好,让科学来做出决断。
那一段时间,黄斌忙得像一条搜山狗。白天他要陪专家教授考察论证,多方征求意见和观点,如何充分利用骑龙乡的地理位置、资源优势,把潜在的隐藏的财富挖出来。晚上还要召开乡政府人员办公会议,布置日常工作,协调人员。他还得抽空去给丁平书记汇报事情的进展与对未来的一些打算,又得走家串户,与农民交谈,倾听农民的心声。
专家教授们走了。不适合修建硫磺厂的各种科学依据形成,最后打印成一个报告;其它关于土壤、水质等各种数据、检测报告都出来了,最终以乡政府的名义汇总,形成了骑龙乡的一个三年规划。
拿着两份打印稿,黄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决定去找丁平,俩人私下彻底沟通,公私都谈,开诚布公地谈,这有利于今后的工作。
黄斌没有直接去丁平办公室,他觉得有些话不适合在办公室里说;也没选择在乡上,乡上人多嘴杂,容易惹出是非来。他打电话给丁平,说县里有一家小酒馆,环境优雅,菜味道也不错,想和丁书记痛快喝一场酒。
两人说好是晚上六点,丁平去的时候快七点了,晚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黄斌这中间也没打电话去问或者催,只先要了一壶茶,自个儿喝着等。两人心里明白,都有疙瘩,都在考量对方。
看见丁平进来,黄斌喊道:老板,上菜。
一盘老醋花生米,一盘凉拌猪耳朵,一条清蒸鱼,一钵豆腐白菜汤,摆在桌上,红白搭配,很是好看。黄斌取过两个酒杯,把一瓶丘山大曲往两个酒杯里倒,二一添作五——各一半,分了。黄斌把一杯酒递给丁平,一杯酒自己端在手中,说,丁书记,你到骑龙乡也快半年了,咱俩也没顾得上单独喝一次酒,是我这“老地主”失误。今天终于抽出点时间,来,第一杯,我敬你,干了。说完手一抬,脖子向后微仰,咕噜两声,酒杯已空。
丁平是知道的,大凡在乡上工作的人,都有些酒量,但像黄斌这样喝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在丁平喝酒也还行,就说:黄乡长,第一杯酒我就干了,后面咱们换小杯,好酒需慢喝,好吗?
黄斌说了一声好,丁书记是个爽快人。其实两人都知道,喝酒不是目的,有话说才是关键,理解话的意思才最重要。
两人边吃边东一句西一句,不着边际地聊,不知不觉中,第二瓶酒又下去了一大半。这时,黄斌给自己倒满一杯,囫囵一下喝了,说,丁书记,借着酒性,我想问一个问题,如何?
丁平知道,要进入实质的了。半年工作中,俩人总是磕磕绊绊,不是十分协调,不是你慢半步,就是他快一步,很难一致。于是丁平说:黄乡长,有事你尽管说,而且我有个要求,你不要一口一个丁书记叫,我听着难受。咱们以年龄论,你是老大哥,你叫我丁老弟或小丁都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叫你一声丁老弟。老弟,以你的政治眼光看,我快44岁了,干满这届乡长就50岁了,政治上还有上升的空间吗?你要说句交心的话。黄斌两眼放光,紧紧盯着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