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英从奇美购物中心一下班,就直奔香香堂,换上自己带上的那条花格裙子。叶小英在香香堂来了一段时间,有时觉得自己已经被毁了,自己都嫌自己,从内心看不起玛格瑞特。但另一方面,叶小英重新点燃了希望之火,那就是钱仕强的脸色有所好转,精神状态有明显改善。只要有钱仕强在,家就不会散,自己活着就有奔头。只要钱仕强在,自己干啥都愿意,说不定自己在香香堂干五年八年,还能挣够钱仕强换肾的钱。想到那一天,叶小英自己会笑,在心里,在脸上,那样的笑脸太难得了,像冬天里的春天,阴雨连绵后的太阳。叶小英一边痛恨着玛格瑞特,一边又打算在香香堂长久干下去。
在香香堂,叶小英的年龄是比较大的,但由于她不化妆,不穿暴露的衣服,点她的人反而更多。
刚开始,香香堂也还风平浪静,可后来就发生了波澜。有人的地方都有争斗,有人的地方都有战争。
由于点玛格瑞特的人太多,同是香香堂的姐妹就开始吃醋,最先是说风凉话来挤兑玛格瑞特,后发展到用语言直接进行人身攻击。说什么玛格瑞特是一朵野菊花,特别香,特别滑润。叶小英都忍了,在心里觉得,由于自己的到来抢了她们的饭碗,确实应受到谴责,再有她们骂的是不要脸的玛格瑞特,和叶小英无关。
那是一个刮大风的夜晚,客人特别少。几个姑娘坐在简陋的布艺沙发上,脚跷起放在木质茶几上,猩红的内裤都暴露在外面,边嗑着瓜子,边说着诅咒男人的话。叶小英坐在另一边,不掺和进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件旧毛衣来拆,准备重新缝织。
刘杏儿见了,从这边走过来,挨着叶小英坐下。“英子姐,是给仕强哥的毛衣翻新啦?”叶小英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刘杏儿又说:“来,我帮你。”说完接过线头,在手上缠绕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的姑娘嘣地弹了起来,用手去挽住男人的胳膊,嘴里发出甜得腻人的声音:“哥哥,你好久没来了,怎么想起今天才来,让妹妹好想。”另一个说:“你这该死的冤家,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妹妹都快想死了。”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屋里旋转了一圈,然后又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男人拨掉自己身上的那只手,径直走向吧台,对蛮女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蛮女人笑得一脸灿烂,两道眉毛笑得遮住了眼睛,在脸上打转,嘴里不停地说道:“两位放心,包你们满意。”
“玛格瑞特,安娜,去招待好客人。”蛮女人的声音在屋里高声响起,像喇叭鸣笛。
“妈咪,凭什么又是玛格瑞特,我都快一周没招待客人了。”一个瓜子脸长相的女子喊了起来。
“是客人自己点的,不是我安排的。”蛮女人对“瓜子脸”倒挺客气。
“凭什么啊,是她那儿长得格外与众不同,还是抹了骚精的,是个“白板”还是“红中”,我们今天倒要她脱了裤子看看,和我们年轻的抢食,臭不要脸……”
“瓜子脸”正唾沫横飞,骂得起劲,“啪”地一声,一个耳光落在了“瓜子脸”上。刘杏儿的手在空中高高举起。
“瓜子脸”捂了被打的脸一下,然后疯了似的,扑上去抓刘杏儿的头发。
俩女人扭成一团,刘杏儿边打边说:“我凭什么打你,因为玛格瑞特和你不同,她是为了救她患尿毒症的男人的命来这儿做事的。不像你,好吃懒做,贪图享受来这卖肉的,你个下流胚子,还逞强。”
“那你呢?和我还不是一样,来这里卖肉,还有脸说我。”两个女人互相攻击,骂着最下流的话,叶小英拉了半天也没拉开。只见蛮女人走过来,两手从中间一掰,俩人分开了。“要打架滚出去打,别在这里争风吃醋,丢人现眼,把客人都吓跑了。”
“瓜子脸”和安娜都蓬头垢面,向四周一看,哪里还有客人的影子。
因为打了架,本来就没好心情,又因天刮大风,不见一个客人来,蛮女人对屋里的人说:“今晚各自早一点回家吧,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于是大家作鸟兽散,各奔东西。
刘杏儿拉着叶小英来到一个烧烤摊。刘杏儿点了十个羊肉串,十个板筋,外加一些蔬菜,还要了两瓶啤酒。叶小英不喝。刘杏儿说不喝就不再是姐妹。叶小英无法,只好豁出去了。
刘杏儿和叶小英刚开始还有数,边喝酒边聊天。叶小英对刘杏儿说:“杏儿,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说完看着刘杏儿。刘杏儿说:“英子姐,咱们俩人还有什么秘密吗?有话你尽管说。”刘杏儿以为叶小英又要说借钱的事,不想叶小英说出来的话是:“杏儿,你真不该待在香香堂这种地方。你年轻,应该去找份工作。”刘杏儿说:“工作,有什么工作比这挣钱快,而且还轻松?”
“杏儿,我承认这挣钱快,但这不是工作,更不是有尊严的工作,你应该……”
“玛格瑞特,别说了。来,喝酒。”刘杏儿醉了。
只听啤酒瓶子碰在一起,发出断金碎玉的声音。夜色在这声音里加深,显得更加迷茫而失去方向。
叶小英回家总是把钱分开,在奇美领的工资用来支付房租和维持家庭生活开支,香香堂挣来的钱给钱仕强治病。不知什么原因,这样做,叶小英心里觉得好受一些,莫名的想法就少一些。
这么多钱给钱仕强透析、买药,钱仕强也曾怀疑过,问叶小英这段时间哪来的这么多钱?叶小英淡淡一笑,说自己在单位表现好,工资涨了,做小时工的人家给加了钱。叶小英没具体说工资到底是多少,做小时工挣多少,就这样搪塞过去了。钱仕强也不愿仔细追问,如果问得太详细,怕叶小英多心,反而伤了感情。叶小英起早贪黑拼命挣钱已十分不易,钱仕强绝不愿再给叶小英增添烦恼。
时间就是这样怪,当人高兴时,觉得它稍纵即逝,一晃而过,遗憾不能抓住它的尾巴;而人在遇到困难时,又觉得它漫长无边,看不到苦难的尽头。
好不容易到了夏天,叶小英终于还清了账,又有了些存款。可近段时间来,叶小英总觉得身体下面发痒,刚开始以为是季节转换,身体有些不适应,过了一段时间,症状不但不见消退,反而更加厉害,且发出一股十分难闻的异味。叶小英心里猛然一惊,难道患上了……叶小英不敢往下想,赶紧去医院检查。
诊断的结果,叶小英从化验医师鄙夷的目光和不屑的口气中就知道了,但叶小英还是心存侥幸,想找医生具体看看。
医生接过化验单,只扫了两眼,冷淡地说:“梅毒。作为中年女人,还是要自重些。”叶小英当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马上钻进去,永远消失在人间。
叶小英快步走出医院大门,只想永远不来这地方。可刚走出医院大门,叶小英又觉全身发软,身体似有千斤之重,压得两只脚迈不开步,于是勉强把身体移到不远处的花台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叶小英突然哭了,越哭越伤心,把头掩在双腿之间,两手抱着双腿,由哽咽到嚎啕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小英感觉泪水流尽了,声音哭丢了,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眶。她准备离开,家里还有那么多事,还有钱仕强在等着,盼着。
叶小英站了起来,用手拍了拍裤子,无意识地朝医院大门望了一眼。一张白得瘆人的脸撞进了叶小英的眼帘,无精打采,走路歪歪扭扭。她来干什么,病了?叶小英急忙走过去,一把搀住,说:“杏儿?你怎么了?”
“我……我……你怎么在这儿?英子姐。”刘杏儿有气无力地说。
叶小英没回答,一把夺过刘杏儿手上的化验单,一切都明白了。叶小英把刘杏儿扶在花台边坐下,然后一脸严肃地说:“杏儿,你必须离开香香堂了,把病治好,重新去找一份正经工作。”
刘杏儿没有反应,叶小英又说:“杏儿,听姐的,香香堂不是人过的生活。你看,前不久被公安抓住,被罚了好几千,现在又落下这种病,不知又要花多少钱。况且听医生说,这种病不根治好,将来孩子都不敢要,何苦来着?杏儿,在香香堂干这个,别人问起还不敢说干什么工作的,真是丢人。”说着说着,叶小英哭了,泪水黄豆粒大小簌簌而下。刘杏儿也猛地扑到叶小英怀里大哭起来。
等俩人都平静下来,刘杏儿才说:“英子姐,我听你的,把病治好了,我就去南方。南方工厂多,我去进一家厂,学一门手艺。”叶小英听了,边用手捋刘杏儿散乱的头发,边说:“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英子姐,你呢,你打算咋办?”刘杏儿静静地望着叶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