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汪老师上语文课,是一种享受。我们最喜欢他讲古诗文古训。他有时候还讲佛经一类的,如明代憨山大师的《醒世咏》:“吃些亏处原无碍,酸甜苦辣自承当”。我们没有被作业所困,有时候课堂上全班同学围绕一个话题,各抒己见,滔滔不绝。记得有一次春季开学,我们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展开大辩论,同学们自由发言,有的畅谈理想,有的慷慨抒怀,然后他自己也谈一下。这样的课堂是民主的,平等的。有时候汪老师也开展语文活动课,让我们上台讲,他在下面听。有次汪老师叫我们讲刘鹗的《老残游记》第二回《明湖居听书》,每人讲一段,轮流上台,同学们都不示弱,一比高下,教室掌声不断。最后他也参与评课。我还记得汪老师给我们讲《林黛玉进贾府》时,他首先给我们教唱《红楼梦》主题曲。这首歌很好听,但也不好唱。现在想来,汪老师是提前作了准备的。他唱歌虽然不是很专业,但很投入,很有感染力。然后开始讲解。他的精辟讲解把我们带入了文学殿堂。《红楼梦》的文学价值,大观园中的人物关系,文中的诗词欣赏……让我们美不胜收。这样一来,全班几乎所有同学都喜欢上了他的课,爱上了文学,不少同学从一个厌学的人走上了文学之路。
说起《红楼梦》,我们师生之间还有一段小插曲。1996年高考以后,我和同桌田文中与汪老师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大同石坪村田文中家,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汪老师谈到了他回四中的这个选择,是缘于他回报家乡改造家乡落后面貌的想法,他还笑着说:“没想到冇改造好家乡,反而被家乡改造了。”我们都笑了起来。汪老师总是这么随意、淡定和谦虚。因为当时高考取录结果还没出来,我有些担心地问汪老师,我能不能被大学录取。汪老师说:“你应该是金陵十二钗中的一个。”意思是我一定能被录取。听到老师这样的鼓励,我心存感激。我们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几天后,我如愿以偿地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次高考前,还有个片段让我难忘。我的考号尾数是3,开始以为是纵着排,看了考室才得知是横着排的,那我就坐在第一排面对监考老师的位置了。我心里忐忑不安。汪老师第一时间找我谈话。他很温和地告诉我,当年他就是在同样的位子上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然后他还教我一招:正襟端坐,用双手搓热后再搓面部,这样就可以克服紧张心理。听了汪老师的话,我渐渐平静下来。进考场后,我按汪老师教给的方法做了一篇,果然不紧张了,顺利完成了几门考试。
我还记得在高考之前,汪老师叫我给他留一幅字,我就抄了几句毕业赠歌:“青青校树,萋萋芳草,欣沾化雨如膏。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奈何离别今朝。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待发清晓。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那几句话他看后要我重写了几遍,要求笔锋不偏不倚。后来汪老师给班上每一个同学都留了毕业赠言,他用信纸写好,执笔一丝不苟,结合每个同学的不同特点,有的是鞭策,有的是鼓励,大多出自经书古训,给我的赠言是“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想,这既是汪老师对自身经历进行的总结,也是对我的勉励和期待。应该说,在我们这些同学的人生转折处,是汪老师以他身上无言的力量和道德境界,指引着我们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时隔十多年,正如鲁迅写藤野先生所说:“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他那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大爱,他那安贫乐道、纯洁简朴的师风,他那夜以继日、博古通今的治学,几十年如一日,深深影响着他的学子。看到昔日的恩师已成国人学习的“大别山师魂”,名扬荆楚感动全国,我是多么高兴啊!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镜头前的汪老师,笑得多么恬淡,多么自然。
汪老师班上,有个名叫戴鑫的学生,因为患有严重胃病几次休学,三年高中休学时间竟达一年多。
戴鑫家在偏远的檀林镇大王山。这是一个命苦的孩子。9岁时,爱他疼他的母亲因病逝世。从此,他带着小他3岁的妹妹,跟着风来雨去的父亲的生活。因为饱一餐饿一顿落下胃病,身体瘦弱,到高中时还是个“病秧子”。小戴也因此情绪低落。在课堂上,他常常发愣。他是想到了阴阳两隔的母亲,想到了自己弱不禁风的病体。在疾病的折磨中,他有时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书还能读下去吗?
汪金权从一接手这个班,就注意到了戴鑫的异样。经过了解,洞悉了戴鑫的病情和不幸身世。“戴鑫啊,不要灰心,你还年轻,只要注意锻炼身体,你的病会好的。”汪老师这样鼓励学生。
那时候,高中的体育课上得很少。从老师到学生,都背负着沉重的高考压力。农家孩子能不能跳出“农门”,就看高中这三年了。
老师的鼓励,让戴鑫心里多了一丝温暖。但他还是缺乏信心。“老师,我身体太差,能不能把高中读完我都没把握,上大学我就更不敢想了。”
汪老师听了这话,心情也很沉重。他想了想,说:“戴鑫,你愿意听我的话吗?”戴鑫说:“老师的话,我当然听……”汪老师说:“我俩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去操场跑步怎么样?”戴鑫一下子心里就明白了。汪老师是要带着他锻炼身体,促进身体发育,增强体质,提高抵抗疾病的能力。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汪老师带了两个班的语文课,办公桌上的学生作文码得老高。他曾看到汪老师批改作文到深夜。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起床,那不是耽误汪老师宝贵的睡眠时间了吗?
汪老师像是看出了学生的心思,就笑笑说:“你放心,我睡长了也不舒服,提前起来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也有好处嘛!”
戴鑫含泪点头,同意了。
为了不打搅同一个寝室的学生,汪老师把戴鑫的床铺调到靠近走廊窗户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他提前一小时起床,悄悄来到戴鑫的宿舍外面。天未大亮,学生还在梦乡。他从窗户伸进一只手,在戴鑫的额头上轻轻摸了一下。这是他跟戴鑫约定好的,是去操场跑步的暗号。
年轻人贪睡,如果不是汪老师这伸手一摸,戴鑫还真睁不开眼睛。
汪老师温暖的手,成为戴鑫强身健体的力量。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汪老师带着体弱多病的戴鑫,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晨练。每天早晨,都是提前一小时,都是汪老师的伸手一摸,都是师生俩不声不响的轻微动作,都是操场上一老一少形同父子的两个身影……
冬去春来,星移斗转。持之以恒的晨练,让戴鑫的体质渐渐好起来。更重要的,是他在汪老师的鼓励中坚强起来,人也自信和快乐了。这是活着的自信,活着的快乐;也是学习的自信,学习的快乐。这是逃出了疾病魔爪扑向健康生活的快乐啊……
四中师资力量薄弱,尤其是英语教师紧缺。那时的英语是“哑巴英语”,英语发音不准。每天晨跑之后,教语文的汪老师还要给戴鑫教一会儿英语。
多少年后,戴鑫说起这段往事,禁不住感动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1995年高考,戴鑫因休学误课一年多,课本中不少知识点没有掌握,许多考题不会做,未被大学录取。在亲戚的劝说下,他去一中复读。可是到了一中,他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回到四中,回到汪老师的班里。在汪老师像父亲一般的关心帮助下,次年高考,他终于梦想成真,被大学录取。填报志愿时,他几乎没做过多的考虑,就选择了师范专业。
1999年,戴鑫大学毕业,主动要求回到蕲春,回到母校四中当了一名代课教师,成了汪老师的同事。
初登讲台,戴鑫一时有些找不到感觉,教学遇到了困难。加之又是代课教师身份,校长不太相信他这个“嘴上无毛”的愣小子,有意给出难题。原本让他带一年级的语文课,他也接手了,可是刚过两天,学生也差不多熟悉了,校长却突然让他去带二年级,而且是一个差班。小戴因此情绪波动,压力很大。在这人生的节骨眼上,当时还是四中语文组长的汪金权,与他结成了教学对子进行传帮带,又一次拉着他的手,开始了新的人生长跑。
汪老师翻着课本对小戴说:“记叙文单元不好把握,你放着,先上小说单元。”小说单元有四篇课文。汪老师建议小戴先上《一碗阳春面》。
高二年级有四个班。一个班的语文课是小戴的上届师兄方泽虎带。他也是汪老师的高徒,大学毕业后回四中教语文,比戴鑫早一年。汪老师让方泽虎先讲《一碗阳春面》,课后点评,优点缺点一一指出。接下来,由另一位老师讲《一碗阳春面》,再讲评,再总结。然后,汪老师来讲《一碗阳春面》,分析比较,总结提炼。三个班的三堂同题语文课,让戴鑫有了最直接的感性经验。强烈进取心,激发了戴鑫的悟性。于是他在他的班,给学生讲《一碗阳春面》。他这堂课大胆突破教参,取得了满意效果。课堂气氛的活跃,学生的积极参与,让他第一次找到了自信,体会到了当教师的快乐。
从此,戴鑫的教学渐入佳境。
看到汪老师欣慰的微笑,看到学生豁然开朗的目光,戴鑫仿佛听到了自己成长的拔节声。
在四中,戴鑫一干就是10年。这10年间,他也像恩师一样,精心教学,大义助学,为贫困学生垫付学费1万多元。2003年,戴鑫经过考试被转为公办教师。2005年,被提拔为四中团委副书记。2006年,又被选为四中团委书记。2009年底,他被调到县政府机关,成为一名机关干部。
无论身份发生了什么变化,戴鑫对汪老师的那种亲如父子的感情永远也改变不了。汪老师吃住在学校,饭是自己做,水是自己烧,但就是不会做菜。节假日里,戴鑫总要“赖”在汪老师家里,帮着洗菜炒菜。有时“爷儿俩”一坐半夜,甚至坐到凌晨两三点……
2010年6月16日,是中国传统节日端午节。这天上午,戴鑫又去四中看望他思念多时的汪老师。
一走进老师的“陋室”,他就听到一声亲切的呼唤:“戴鑫……”
“爷儿俩”眼里,同时溢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