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城中，一架马车冒着漫天风雪飞驰着。
全城已经戒严，街道上没有半个行人，只有巡逻走动着的官兵。马车在大道上疾驰，车顶有一面小旗，黑底白字，上书一个“萧”字。于是马车畅通无阻，没有哪个官兵敢上前阻拦，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没有看清那面旗子。
马邑县城不大，不多时马车就转进了另一条街道，张家武馆所在的街道。
然后在张家武馆大门前停了下来。
一老一少下了车。
一个不怒自威的老人，一个悲愤交加的少女。
老人自然是萧清，少女则是面前这张家的长女张蕊。
至于萧正，却是半躺在一张担架裹着厚实的御寒棉被被两个家奴从马车中抬了下来。
天空飘雪，大地一片茫茫，却有一片隐在积雪中的红。几人都是眼神敏锐之人，尤其是张蕊思家心切，无意一瞥，却看见了一个被积雪半掩的人头。
“啊……”
泪水不由分说的淌了出来，张蕊捂着嘴强力不让自己哭喊出来。尽管被雪半掩着，她也能够认出那是阿喜。这些学徒并不是张家的家奴，大都是从小被张肃收养的孤儿，年纪与张蕊和张辽相仿，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张家并非是什么世家豪强，没有太多的上下尊卑之分。张蕊张辽虽然是少主人，却也能和这些学徒打成一片，几乎可以说是一家人的存在。
然而仅仅几天的时间，先是被萧家大公子掳去，再回来时看见的却是家人的尸首。若非张蕊本是性格坚毅外向的人，此刻怕是就要昏了过去。
萧正虽在担架上，却也同样看到这番场景，心中不由一紧。
难道说已经无可挽回了？本来还想让张忠作为弃子，两家化干戈为玉帛，甚至可以迎娶张蕊，从而得到张辽这一员虎将。既然如今张家已经死了人，里面甚至死得更多。既然得不到这员虎将，那么只好在他成长起来之前将他扼杀了。
萧正心中思绪纷乱，面色有些难看，侧了侧身子对萧清道：“祖父，还是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希望不要太晚了。”
萧清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当先一人快步踏进张家门内。张忠持剑看管着张蕊，萧起被两个家奴抬着。一行人尾随在萧清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并没有走多远，为首的萧清就见到了王三，已经铁剑回鞘的王三。
王三仍是一身单薄的布衣，仍是抱着剑，矗立在张家大院之中，沉默不语，不知道思考什么。
天空飘雪。
地上积雪。
雪中有血。
还有满地的尸首。
还有布衣抱剑的王三。
一副江山如画，剑客快意恩仇，很唯美的画面。
萧清的脸色很难看，萧正的脸色更难看。
至于张蕊，已经痛哭着扑到一具尸体上。那是张肃的尸体，尸体旁有一杆长枪，张肃的梨花枪。
萧起闭上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一阵叹息。
王三已经回神，来到萧清跟前半跪行礼：“主公，张家已经灭门。”
萧清扶起了他，叹息道：“可有遗漏？”
“不明。”
毕竟张家学徒众多，人数难以统计，若要一一验明正身查看有无疏漏的话确实不可能。萧清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不再多言，回头向萧起问道：“起儿，你怎么看。”
萧正面有灰色，尽管已经有所准备，然而真正见到这个场景却着实低落了一番。并非是因为那死去的人，而是得不到张辽这员将来的大将。
萧正心中沉思不已，直叹将来的一员大将就这样夭折了。突然他眸中一道精光闪过，全身不由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流程是一样的。那么张辽一定和历史上一样没有死。
那么有什么办法让张辽夭折在这里呢？
不管历史上的萧起有没有活过来，为了泄愤萧清都一定会灭了张家满门，这是连穿越而来的自己都无法改变的不可逆事件。
那么有什么变数吗？对于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有什么能够改变的。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如果这个世界的历史和自己所知的一样，那么张辽一定不在这满地尸首之中。说不定就隐藏在那里忍着仇恨盯着自己。
萧正心中翻腾，却想不出任何办法。难道张辽活着也是和张家灭门一样的不可逆事实？
他本不是什么智商两百的天才型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阳谋阴谋这些他真的不擅长。尽管爱好历史军事，看过几遍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二十四史，但综其才能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比不上。现实并不是游戏，不是说读了几卷兵书，智力值和统率值就能上升的。
越想越烦。然后他看到了在张肃尸体上痛哭的张蕊。心中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终其一切，罪魁祸首除了原来的萧大公子和张忠，就是这个红颜祸水的张蕊了。张蕊尽管放在前世仍算是顶级的美女，尽管萧正穿越前只是一个看到女生就会下意识的移开视线的纯情处男。但是那一切只是因为身份，重生后拥有了能够实现自己野望的资源和力量的萧起，对他来说，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来说，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庸而已。后世的什么相互尊重，男女平等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笑话。如果天下一统，泰山封禅，为一朝开国帝王，诏令一下，有什么美女得不到？
所以他现在很想杀了这个祸水。
“祖父。不如……”萧正话刚出口，眸中光芒再闪，却是止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此时的萧正意识一片空明，从未有过的一种意识清晰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台超级计算机，好像不论什么难题都能一瞬解决。
这就是所谓的“灵机一动”，或者说是“顿悟”？
他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张家灭门。
如果萧起死了。不，不管萧起死活，若不是穿越后的自己和萧清一番坦诚相对。萧清绝对会将张家灭门一个不留，当然包括张蕊。
张蕊死了，张辽再无牵挂，从此为了复仇游历天下。
而现在自己在萧清心中已经有了较大的话语权。如果能够保下张蕊，那么就等于有了一个诱饵，一个让张辽赴死的诱饵，毕竟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了。如果还不够的话，再加上自己这个萧家大公子，和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怎么样？
所以，关键的就是张蕊。
萧正脸色露出了笑容，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他抬首说道：“祖父，既然张家已经灭门，不再有祸患，那张蕊不如就给孙儿吧。”
萧清先是一愣，正待发火，但是他本就是老谋多智之人，转念一想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哈哈几声大笑：“好好好，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起儿你既有此想法，祖父就答应了你。等你伤愈就让张蕊嫁入萧家给你当一小妾。”
“孙儿多谢祖父。”萧正微微笑，他知道萧清稍一思考便能知道他的想法。随后他又道，却是对着张忠，“张忠，张小姐家中遭此横祸，你且把她带到家中好生照顾着。另外叫人帮忙把张家之人收殓了，不，火化了，好生存放起来。等我和张小姐大喜之后再亲自和张小姐去寻一处风水宝地好好安葬。”
萧正微笑着说出这些话来。竟是让张忠这等心狠手黑的人都不寒而栗，半响后才强装镇定的应了声诺。
而张蕊被张忠请上了马车，竟是没有丝毫反抗，双瞳没有半点光彩，只有绝望，仿佛失去了活着的信念。
然而不时望向萧正的担架时，却仍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极度仇恨的神情。
萧正看在眼中，不由得笑了笑。
这种表情，似曾相识？
对了，是妹妹目睹了死去的父母时的表情。
想把一切都当做一场梦，自欺欺人的表情。
一种失去了一切希望，只留下无尽的绝望的表情。
萧正把手放在心脏处，心中笑道：“
妹妹啊，见证哥哥走过的路吧，这将是第一步。
以后还有无数步，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的。
阻挡我道路的人，哥哥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妹妹，对不起。
张蕊，对不起。”
……
“起儿？你怎么了？”萧清关切道。毕竟他再怎么才智过人，再怎么老谋深算，也无法猜测到他的孙儿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取代了，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只能当做是受到了天之眷顾的自己的孙儿觉醒了，成长了。
萧这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轻声道：“祖父，张家既诛，便是有残留余孽，于我萧家不过跳梁小丑而已。不如让下人来收拾，我们先回家去。孙儿也好早日调养好身体，以便行冠礼和纳张蕊为妾。”
萧清一笑：“好，听我孙儿的。回家再说。”
王三只是淡淡对萧清应了声诺，随后便抱着剑如同雕塑一般跟随在萧清身后。
一行人上了马车，朝来路行去。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血。
萧正在车中探首回望，张家门口两具半掩的尸首已经看不见了。
大概被更大的雪掩盖了。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没有人察觉得到，包括强大如萧清和王三。一双眼睛，没有半点杀气，没有丝毫情感，在黑暗之中目送着这辆马车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