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一行离去约莫有半个时辰后,从一开始就街道戒严的差役们终于在一个班头的带领下推开了张家的大门。
这些差役自然大都算不得什么好人,平日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事自然也没少做,甚至少有几个心狠手辣的黑吃黑杀人越货这样的事情也做过。然而当他们在张家巡视了一番后,脸色却都极难看,个个不知所思。
这可是真正的灭门惨案啊。
张家上下男女老幼包括学徒一百多口人,竟是无一幸免,皆是一剑毙命。
一个老差役哆嗦着道:“班头,都是剑伤,一剑毙命。那个穿布衣抱着剑的男人只进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啊,那个男人是谁啊?”
“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的为好。”班头的脸色同样难看,沉默了半响之后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作为县令手下的亲信,他自然知道一些内幕,如今想来还是不如不知道的好。
于是气氛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班头打破了这令所有人都不舒服的沉默:“小五小六,你们留下来看管现场。老李去叫人过来,其他人在街道上把守,这条街全面戒严,一个人也不许过。我亲自去见张县令。”
众人纷纷应诺去了,片刻后张家前院就只剩下那两个人被叫做小五小六的年轻差役。看着那一地尸体,两人纷纷唾了一口痰直道晦气。
殊不知在没人注意到的阴影中,一个年轻的身影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冲动,不让这两个差役成为尸体堆的一员。
半刻钟后,身影平静下来,浅浅的呼吸几口冰冷的空气。
若是此刻有光,便能够清楚的看到这道身影的真正身份是一个身材英武,神情坚毅,却依稀能够看出些许稚气的少年,少年的身边有一杆铁枪,一张雕弓。
少年姓张,名辽。是那个死在王三剑下的张肃的亲生儿子。
……
张辽心中悲愤万千,他躲在这个阴暗的角落,竭力的压抑了自己全部的气息,让自己和一个死人并无二般。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一路走来,轻描淡写的杀着自己的师兄弟,杀着自己的家人。
他仍然没有泄露半点气息,没有半点动摇。
因为他怕,他能够清晰的感应到那个男人的强大,和他完全不是同个层次的强大。
他怕死,所以看着他们死。
死在自己的眼前。
在自己的父亲冲向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动。尽管几乎能够看到父亲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情景,因为他怕。
他是天才,父亲教授的武技他只看一遍就能学会。
运行功法修炼聚气也比常人快很多。
他只有十四岁,却已经有了白银初期的修为。已经有了超越自己父亲的实力。
所以他骄傲,他藏拙。
他隐藏自己的实力,只是露出青铜初期的修为。看着别人羡慕的神情他就想笑。十四岁的青铜初期就是天才了?那要是我显露出真正的实力还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一直这样想着,他骄傲。
他讨厌所有的人,包括他父亲。
因为他们没有能够发现自己的天才。或者说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天才。
但是他的姐姐不一样,不管自己的天赋怎么样,姐姐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天才,从来都只把自己当做弟弟。
他只有这个姐姐。
可是居然连自己的姐姐都要抢走。
那个萧家的公子,萧正。
相比自己他只是一个废柴,凭什么抢走自己的姐姐。
所以他带上了他的弓,射穿了他的气海,把他钉死在一棵树上。只是低估了萧家,没有救出自己的姐姐。
然后,那个男人就来了。
杀死了他们,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就躲在这里静静的看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的眼前。
然后的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
萧家的大公子,萧正。
他要复仇,要救出自己最后的亲人,自己的姐姐。然后杀了他。
但是现在他不能出手,因为他的真正实力必须隐藏着。即便让人知道自己没有死,自己也不过是青铜初期的修为,对他们够不上威胁。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不管能不能够杀了萧正,不管能不能救出姐姐,都必须远远的逃走。因为萧家有那个恐怖的男人。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心性竟然如此缜密,着实令人感到有些恐怖。
张辽站了起来,冷冷的望了那两个差役一眼,一抹无声的冷笑出现在脸上,却是转身向张家深处走去,不多时就消失在楼宇回廊之中。
……
张玄在十几个亲信护卫的簇拥保护下来到了张家门前。此时的他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穿戴了一声轻质皮甲,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着实有了几分儒将风采。
“噗嗤”一声,张玄感觉像是踩到什么东西,抽出脚一看,却是一个埋在雪地里的被冻得惨白的头颅。张玄只是有些厌恶的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害怕还是不适的神情。
“把这些都给我清理干净了。”说完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快步跨过了张家的门槛。
前院聚集的差役已经有了二十多人,有的在巡视,有的在查验尸体。见到张玄进来,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向张玄行礼。张玄摆了摆手道:“不用多礼,做自己的事去。”众人散去后张玄沉吟了片刻,向站在边上的班头问道:“老陈,清点出来了吗?
“回县令,一共一百五十六具尸体,男女老幼一个不留。”老陈班头作为县令的亲信自然知道张玄问的是什么。
“一百五十六条人命,灭门惨案啊……”张玄低声自语,突然间又开口问道:“老陈,这事……你怎么看?”
老陈被问住了,这等事情他确实不好开口,尤其是不知道张玄自己的想法的时候。不过县令问话自然不能不答,末了他只能试探着低声反问道:“萧家?”
“萧家!”张玄只是重复了老陈说的两个字。
老陈闭上了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就算知道了也还是尽量不要多提的好。
片刻的沉默后老陈还是在张玄的目光下无奈的开口了:“县令,这张家之案,大概是平日里张家横行不法,激起民愤,过往游侠一时意气仗剑灭门。”
“不错,这张家之人平日横行霸道,本县也是略有耳闻的。不想还未等及本县处置,竟遭此大祸。”张玄一脸默哀的叹了口气,又道:“老陈你接着查,就算真凶可能已经远遁,无法查清。起码也要找到点蛛丝马迹,随后给我一份详细的呈报。本县这且回县衙行文卢太守。”
老陈应诺,躬身送走了张玄,回身指挥起了差役们的工作。这且不多说,再看张家最后一根独苗张辽那里。
张辽隐藏在暗处,张玄和老陈的言语一句不落的被他听在耳中。纵然心中恨不得将两人杀之而后快,然而想到那真正的罪魁祸首萧正时,张玄和老陈这两人也变得那么无关紧要起来。
看着张玄走远,张辽无悲无喜。他背起了拆解成两段的铁枪和雕弓,只是十几息的时间,他就避开了张家中来来往往的数十名差役离开了张家。
他是天生的猎人,拥有极强的敛息天赋,光是看王三一人一剑屠尽了张家满门却从没有发现过他。要知道王三可是黄金后期的强者,而他张辽仅仅是初入白银而已。由此就可见他的敛息隐匿是多么的恐怖了。
不仅仅如此,他的心性同样恐怖。十二岁的他可以为了一只猎物隐藏在雪地中一天一夜,他擅弓,却不是明弓,而是暗箭。潜伏、隐匿、敛息、忍耐,最终在最佳的时机最佳的地点从暗处射出那一箭,那致命的一箭。
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狙击手,顶级的狙击手。
而眼看着族人一个个因为自己而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因为害怕所以连悲伤这种情绪都不敢有,因为会动摇自己,会让自己暴露会让自己死。
所以即使在父亲被杀的时候,他也不敢悲伤。
实际上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论他心性多么成熟,始终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仿佛一瞬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已经临近崩溃。
那些族人都是因为自己而死。
那些族人相当于是死在自己手上。
父亲。
母亲。
姐姐。
从小和自己长大的铁牛。
代替自己身份的前几日来探亲的远房表哥张业。
……
他们全部都因为自己而死。
一条幽深的小巷,张辽神经质的笑了笑,像一个疯子一样。他靠着墙坐在肮脏的地上,突然自言自语道:“不是我杀的,你们不是我杀的。是萧家,我要杀了萧正……”
然后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如轮转动着,一日一夜就这样过去。
张辽面无表情的坐着,仿佛刚才的神经质一般的自言自语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般。
他站起身,目光毫无半点浑浊,看样子竟是以大毅力将自己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回首望向张家所在的方向,心中一叹:“不管此次能否杀掉萧正救回姐姐,只要十年,我张辽必定会回来,为我张家上下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