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日落
那天,母亲正从炎炎的荒漠里往家赶,在途中感知到我的存在,正笑着说我太顽皮,突然海市蜃楼在她面前出现了: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小舟顺着江南温柔的水款款而下。舟上的少年眉清目朗,温润如玉。顶端一束头发由绦带系住,绦带长至腰际,风起时便不断翻飞;余发散至背部,飘逸自然;他一袭白色长衫,胸前垂着一支玉色短笛,“举觞白眼向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启齿轻笑,唇红齿白,惊落了浣衣女手中的衣杵。
两岸青砖灰瓦的屋舍鳞次栉比,梨树十步一种,姿态各异;万千白蕊竞相吐丝,争妍斗丽。金色的阳光洒进来,整个小镇笼上了一层神秘透明圣洁的暖。
少年望着眼前的秀色,满意地闭起双眼,正欲感受小镇的气息,耳畔忽然掠过一阵凌厉的剑声。他却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轻轻地扬起嘴角:“你呀!”她咯咯地笑了。
她——
秦淮河畔.莺歌
两年前的秦淮河畔,用木板搭建成的宽阔的平台后方竖着一块高大的木板,板中央有一个用毛笔写的大大的“擂”字。擂台四周以红绸修饰,尽显气派。
她一身男装打扮,竖起柳叶眉,轻轻一挑,剑尖指向蜷缩在地上呻吟的李姓少年:“怎么样,还比不比?”
“不比了,不比了!莺歌姑娘当真厉害,在下甘拜下风!”
“窝囊废!”她冷笑,“金陵的高手不过如此么,给本姑娘提鞋都不配!”
话音刚落,日落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她面前。他抱拳施礼,莺歌答礼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玉笛直逼莺歌心门,莺歌连连退让,眼看就快无路可退,日落迅速收起攻势。莺歌却未站稳脚跟,仰面跌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日落一个马步上前稳稳地将她接住。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连声喝彩:“日落少侠好武艺!”
船舫中的歌妓亦探出头来观看热闹,咯咯地笑着:“容仪如玉,丰神俊体,日落公子越发地迷人了!”
莺歌心下吃了一惊:原来他就是日落!
双目对视,莺歌迷醉在日落清澈多情的星眸里。日落尴尬地微笑,避开她的目光,莺歌顿时回过神来,又惊又羞,于慌乱中急急挣脱开日落的怀抱,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夜晚的秦淮河灯火绚烂,游人如织;热闹淹没了赤膊汉子的摇橹声。一串串红灯笼高悬在船舫四周,又被多情的凉风拈抚得如痴如醉,摇曳生姿。训练有素的胭脂女子从船舫的楼窗中探出身子,以娴熟的相同的姿势挥动各色罗帕招徕过路的商旅,放出串串清脆的笑声。
日落揭开纱帘,走进其中一座叫“一一楼”的船舫。这座船舫之所以取名“一一”是因为来这里的客人不分男女贵贱,不问来处去向,只要付够了银两,一律得到平等的服务,客人之间也相互尊重,互不滋事干扰。
一一楼的摆设格局与一般梨园无二致,在情趣上却要胜出许多。光是楼内四处悬挂的五颜六色的灯笼就足以令人眼花缭乱了。
日落一进门即被一大群姑娘簇拥着:“哟,我们的少年英雄来了!”日落就势搂住离他最近的两位女子,爽朗大笑道:“走!陪我喝酒去!”
他选了一处离看台不近不远的酒桌翩然坐下。左边的红衣女子为他斟酒,右边的黄衣女子在他身边坐下,双手自然地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日落温柔地看了黄衣女子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看台。
看台中央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歌妓纤纤玉指拨转琴弦,朱唇轻启,音色宛如天籁,宫商交错百转千回,唱尽红尘众生万般痴情,唱词却道: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四周伴舞的女子眼眸晶亮,身披轻纱,皓腕轻灵婉转温柔无限,腰肢似灵蛇乱舞;轻盈的水袖挥出,红色的纱浪眩晕了软红尘里的醉客。
日落微微地有些醉了,迷离的目光中尚能依稀看见前面划拳吃酒大笑的男男女女。
“你输了,罚酒!”一个身着华服地位非凡的中年商人像孩子一般雀跃道。
“喝就喝!”粉衣女子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量!接着来!”
日落眯起倦怠的眼睛,微微地扬起嘴角,似要在这富贵温柔乡里酣睡过去,忽听宾主尽欢间,老鸨高声叫道:“莺姑娘出来了!”
众人顿时停住喧闹,转头朝看台望去。日落悠悠地打了个呵欠,微微张开惺忪的睡眼,只见看台中央走出一位盈盈的十四五岁的少女,细长的柳叶眉,轻轻一挑,满脸的骄傲与轻蔑;明眸炯炯,聪敏无限;朱唇微闭,已见巧舌一斑;通体雍容华贵,灵气逼人。
日落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她是谁。疑惑间,只见莺歌已走至他面前,轻启皓齿,款款而道:“公子有礼!”
原来是她!却怎与先前大不相同?
日落微笑还礼:“莺姑娘有礼!”
不远处几位商贾笑道:“倒便宜了这小子了!”说罢继续自行其乐。
莺歌道:“公子可否让小女子坐下?”
日落道:“姑娘请坐。”
一边的烟花少女知趣地走开了,日落温柔地目送她们。
莺歌看了不觉有些愠怒,她自怀中掏出银票,直视日落:“今天公子胜了我,这是公子的赏金。公子拿着它,可以到汇通钱庄兑换黄金。”
日落做了一个推却的姿势:“在下并非为了赏金而向姑娘挑战,只是今日见姑娘说话不留情面,咄咄逼人,便忍不住与姑娘动手,挫挫姑娘锐气。这银票还乞姑娘拿回去。”
莺歌听到“咄咄逼人”的形容,顿时收回犀利的目光,一时感到有些尴尬。她听罢日落的话,把银票放回怀中,放缓语速道:“既然公子如此清高,那我就不勉强了。但如果以后公子后悔了,尽管来找我,小女子不会不认账。”
日落笑道:“谢莺姑娘美意。”
莺歌还笑,紧接着道:“方才见公子和众姐妹有说有笑,看来公子对这个地方颇为熟悉。”
日落道:“在下每次办事经过秦淮都要抽身来此,却不知这里有位莺姑娘,惭愧。”
莺歌冷笑:“小女子初来乍到,公子当然有所不知。况且这里美女如云,公子当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日落宽厚一笑,摇了摇头:“姑娘此言差矣。这里的姑娘在下个个熟识,今儿莺姑娘来了,在下又得一可欣赏对酌之红颜,岂非幸哉?说了半日,竟不知姑娘名姓,请教贵姓芳名。”
“小女子莺歌,不过一平凡女子,”她一想到白天被日落抱住的时候自己的失态,不禁双颊绯红,含羞而道:“但小女子却对日落公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非凡。”
日落笑道:“姑娘之聪敏,是日落所见女子之最。倒是在下区区一凡夫俗子,让莺姑娘高看了。”
莺歌道:“公子不必过谦,公子轻功天下无人能及,剑术除了令师阳尊,少年高手中,大概鲜有人能出公子之右。”
日落笑道:“姑娘谬赞,受之有愧。今日见姑娘的功夫,招式怪异,未知姑娘师承何派,又怎会出现在此?”
莺歌道:“小女子无门无派,今日任性来此,不过是为了请教公子一件事。”
日落疑惑道:“哦?”
莺歌道:“小女子对令师的武功倾慕已久,未知令师可愿收我为徒,请公子指点。”
日落道:“原来如此。师父他选徒弟,只看天资。以姑娘的资质,想必他十分乐意收下你这个弟子。”
莺歌遂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丢给老鸨,高声道:“谢了!”又转过身来对日落轻轻道:“师兄有礼!”
那年日落十六,莺歌十四。莺歌是秦淮一带一户大户人家的千金,知书达礼,相貌端庄。她颇为恃才傲物,对上门造访的金陵子弟常常冷落甚至语含讥讽,许多子弟去了一次便不敢去第二次。莺歌的父亲很是担忧,怕以后没有人上门求亲。莺歌却道:“以女儿的聪敏与样貌,将来所嫁必是人中之龙,爹爹何须为女儿挂心?”后来她十三岁的时候听说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叫“日落”的少年英雄,能以一敌百,全身而退,更听那少年英雄生得出尘脱俗,便动起了学武的念头,想将来会他一会,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于是她背着父亲勤练武艺,一年后在秦淮河畔摆下擂台,昭示若能将她打败,则赏黄金百两。金陵少侠闻之皆跃跃欲试,但均落得俯首称臣的窘状。这时因奉师命到秦淮办事的日落恰巧经过,不但轻易地打败了她,而且害她这样狼狈。她认输了。她女扮男装跟着日落进了一一楼,看见他和歌妓们把酒言欢,顿生醋意,于是向老鸨请求上阵,答应事成后赏她白银一锭。那老鸨见是个漂亮姑娘,便喜滋滋地答应了。
她后来随日落去芙蓉岛拜阳尊为师,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