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高直的枯木的枝干发出人耳不易辨别的瑟瑟的声音，偶有几片枯叶无奈地缓缓飘落，被无情的马车碾过，粉身碎骨。
我坐在青禾的货车上，他穿着和枯叶一般颜色的皮袄驾着马车穿过曲折的小路，进入黄土地左方的褐色的树林后一直向前。我默默记下途中所经的风景。马车在树林尽头停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块耸立的约三人高的石壁，周围是层层的山峦。
青禾跳下车，走到石壁前往上面用力地扣了三下，石门豁然张开。
这里就是黄尘镇的另一个出口。
宽敞的石门可同时容二十人并排而行。他日中原武林高手反击，当是从此门而出。
青禾回到车上，重新扬鞭，马车沿西北跑了二十里路。
这里是偌大的牲畜买卖场，已不在中原范围之内。
青禾和老板交情很好，几句话便成交了十几只山鸡和一只山羊。山鸡被搬上车后，我便与这些山禽为伍，山羊则由马牵着。
回来的速度慢了许多。青禾还哼起歌来。
但我心里一直满腹愁绪，郁郁寡欢：我杀了人，杀了日落的爹娘！
“阿原，我唱得如何？”
我敷衍道：“不错。唱得似模似样。”
“你这孩子也真不会夸人，不过我就喜欢你直来直去的个性！”
我苦笑道：“谢谢。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日中原高手反击，你为何不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沉吟道：“你真想知道？”
“想。”
“也罢，告诉你这个外人也无妨。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狗为了救摇篮中的婴儿，咬伤了要偷孩子的坏人。主人回家一看，摇篮旁有一滩血，狗的牙齿上鲜血淋漓，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狗杀了。当他发现摇篮中的孩子安然无恙时才知道自己错杀了义犬。我曾经就做了那样的人。”
“我明白了。但毕竟情有可原。”
“话是这样说，你的良心过得去么？”
我叹道：“是啊。即使他原谅我，我的良心也过不去。”
他根本不知道我此刻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道：“你明白就好。所以我发誓以后双手不沾血腥，为当日犯下的罪孽忏悔赎罪。”
我心想：你可以回头，但我，只能越陷越深。
我把眼泪吞进肚子里：既然种下了这样的孽因，那么就让我来承担所有的恶果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次高开不惜一切要剿灭中原武林，残杀了许多无辜百姓，你这样置之不理，岂非加重了自己的罪孽？”
“那我也只有做个不忠的人了，民族大义我不懂！”
“日落不是你的好兄弟么？他的爹娘被杀，你忍心么？”
“总之我不能违背誓言！”
“你是在逃避还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你以为中原武林的高手全死光了，你还可以独善其身么？躲在黄尘镇一辈子不出去？这就是你所谓的侠义？连我都看不起你！”
他被我一下子说中了心事，一时无言以对，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阿原，我只想一家人过平平安安的生活，像过去的十年一样。这种生活是我很久以前就向往的，你知道这十年来我过得有多幸福么？我实在不想再卷入江湖纷争。你看不起我也罢，什么都好，对于我而言，我的眼里只有我的家庭。只要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我就别无所求。”
像青禾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显然他不是大侠，像世间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他所希望的只是能让自己和家人过得好，至于其他人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明白。”我坐在车上，望着他赶车的背影由衷道，“这些天看着日落这样难过，我的心情也十分不好。方才对你语气重了，抱歉。”
“你这丫头，我又不是娘儿们，跟我这么客气！老实说，日落这半辈子没受过什么苦，突然一下子经历这么多事，难怪他这样丧气。”
我饶有兴致道：“你们相交多年，一定很了解他。”
“我自然了解他。我知道他生得俊朗，很多女人为他着迷，你问得如此不矜持，不会也对他动心了吧？”
“如果我说是，你怎么看？”
“别怪我没提醒你，以他的年纪，他足可以当你爹了。”
我托着腮：“这有什么？我才不在乎这个！”
他笑道：“你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么？”
我疑惑而天真道：“我在乎别人干什么？我只在意日落的看法。”
“哈哈哈哈，虽然他爹娘不在了，你又是个孤儿，但你们未必会有相爱的自由。黄尘镇这么多双眼睛，那些人的口水就足以把你们淹死了！当然咯，他们矛头指向的对象多半是日落。”
“日落才不会在意他们呢！他顶天立地，敢爱敢恨，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呵呵，你太不了解日落了！好吧，就算你方才说得通，那么莺歌和晚霞呢？她们不会怎么样么？”
“你在说什么？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说清楚些？”
青禾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地向我诉说了关于日落和莺歌、晚霞三个人纠缠难清的往事。中间我不断地打断他，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他讲完后轮到我深呼一口气。我叹道：“难怪我见他们三人有些异样，原来真有内情。哎，莺歌和晚霞是何等聪明伶俐的女子，看来我是没什么指望了。”
“听完这些，你还认为他敢爱敢恨么？我看他连那两位女子都不如。……你怎么不说话？跟你说话真费劲，动不动就沉默不语。我告诉你，日落喜欢的都是口齿伶俐的女子。嗯，你倒有自知之明么。”
“臭青禾。”
“年纪轻轻就会骂人了，我看不光日落不要你，看将来哪个男的敢娶你，呵呵。”他玩笑道。
我低下头，让头枕着膝盖，又不答话。这青禾，除了做缩头乌龟，会挖苦人，还会干什么？
日落，你离我更加遥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