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刺激了，几个月花了二十万，什么都没买到，什么都没做成。”他懊恼地想。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头，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剩的钱倒是够买一张火车票的，难道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不行，县城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还不知道怎么取笑他呢。
路边超市贴着的一张大海报，吸引了他的目光。上面写着：“本超市因为业务需要，现招聘夜班营业员三人，两男一女。要求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身体健康，未婚者。月薪八百，满勤有奖金。有意者，超市内详谈。”
姜舟想了想，上夜班，白天时间自由。能挣生活费，还可以体验一下生活，不耽误写作。搞文学嘛，就是要深入到生活中去。眼前这个机会不是最好吗？打定主意，他进了超市。
超市一共两层，他拦下一个员工问：“请问经理在不在？”这位员工充满敌意地打量着他问：“你找我们经理干吗？”“噢，我看到外面贴着的告示，是来应聘的。”姜舟客气地说。员工瞟了他一眼道：“明天上午再来吧，经理不在。”说完走开。“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态度！”姜舟朝着他的背影竖起一根中指。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超市。在员工的指引下，到经理室外面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说：“进来吧。”姜舟推门而入，一个戴眼镜的瘦子坐在桌子后。他空荡荡的脑门上泛着光，眼镜耷拉在鼻子上。眼睛透过镜框，盯着姜舟看。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姜舟瞟了一下，吃了一惊，于胖子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你也是来应聘的？”瘦子问。姜舟转过头说：“啊，是的！”“嗯，身体健康吗？”“健康，很健康。”“能吃苦耐劳吗？”“能，很能。”“有什么不良嗜好吗？”“有，啊不是，没有，绝对没有。”旁边的胖子差点笑出声来。
瘦子点了点头说：“行啊，把身份证出去复印一下，过来就可以上班了。”“这……就这么简单啊？”姜舟问道。瘦子扶了扶眼镜说：“当然，等你们复印好证件，我再具体谈一谈工作要求。”“好了，欢迎你们的加入。我姓林，叫我林经理就行。”瘦子站起来和他们一一握手。
出了门，胖子揶揄道：“怎么你个大文学家还做这种工作啊。”“滚蛋，还不是因为你的馊主意害老子破了产，赶紧还钱啊。”姜舟踢他一脚说。“好说，好说。你看咱俩真是谁都离不开谁，怎么都能凑一块。”胖子凑过脸说。姜舟“切”了一声说：“那人是谁啊？”
除了他们两人，剩下的那个人一直用长发遮住脸，一声不吭。但从体型上看，应该是个女人。胖子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和她说话，她没反应。对了，你说她头发都遮住了眼睛，怎么走路啊？”姜舟还没等回答，女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靠近几步，抬起头说：“挡不住眼睛的，能看见路。我叫薛璐！”
胖子伸手说：“你好！我叫……”没等他说完，薛璐像没看见一样，转身走掉。胖子有些尴尬地说：“这人有病吧，神神叨叨的。”
林经理给他们三个每人发了一件橘黄色的马甲，背面写着“顺风超市”四个字。然后交代了工作的时间、注意事项。他们从每晚的七点开始上班，到第二天的三点交班，每周轮休一天。工作内容是：姜舟和胖子由一个老员工带着，整理货架，清理一天的货物，薛璐跟着另外一个负责收银。
胖子一直跟着姜舟，直到吃过晚饭。他打着饱嗝说：“得了，咱去上班吧！”姜舟开玩笑地踹他一脚说：“你好好干吧，赶紧还我的钱。”胖子一边躲一边说：“俗了，谈钱俗了。这不符合你文学家的身份！”
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姜舟居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新鲜感。超市虽然不大，但位置较好，又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顾客真是不少。每天的这段时间，几乎是最忙的时候。
姜舟和胖子跟着一个姓张的老员工熟悉工作，这人大概四十左右，脸上总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他像念经一样说道：“你们要不停地四处看着，有不少的人会趁着人多顺手牵羊。”胖子看了看天花板角落的监控器说：“没有保安吗？”他很不耐烦地回答：“谁值班谁就是保安，先别废话，听我说。你看看，你们要整理被弄乱的货架，就像这里一样……”他在一处货架前停下，整理好被弄乱的东西。接着说：“还有，你们要注意小孩，他们会乱拆包装，乱丢……哎，小孩，别乱动！说你呢！”他冲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面前说：“你，如果买的话，就去交钱。如果不……”
小男孩没等他说完，摁住一个鼻孔很用力的滋出一串鼻涕，刚好落到他的皮鞋上。然后，一路小跑牵着不远处他妈妈的手走掉，末了还回过头朝他做鬼脸。老张脸色通红，眼睛也摆脱了没睡醒的状态，瞪得很圆。姜舟和胖子对看一眼，尽力忍住笑。
天色越来越晚，人也渐渐变少。姜舟在二楼无聊地晃荡着，他看到一楼的胖子正靠在货架上，不停地四处打量来回的女顾客。薛璐正在帮着顾客装东西，她似乎总是低着头，任凭长发遮住整张脸。忽然，薛璐抬起头朝姜舟这里看，两人对看了几秒钟，她又低下头装东西。姜舟心想，这姑娘就和背后长着眼睛一样，不用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胖子朝姜舟挥手，示意他下去。
姜舟下楼问：“干吗啊？”胖子指着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笑着说：“有好戏看！”姜舟看了看他们问：“这有什么好看的？”胖子神秘地说：“我观察他们半天了，我知道这俩人要干吗？”姜舟推他一下说：“是不是啊，你成半仙了？”胖子认真地说：“你看啊，他俩在性用品货架那儿转了快半个小时了，一直不好意思挑选。”姜舟不信地说：“有没有这么夸张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胖子回道：“你懂个屁，他们肯定是第一次要干这事。你看这男的，手里的购物筐买了一堆东西，还在围着这里转悠。那女的就更不好意思了，你说要不是第一次，用得着这样吗？”
“我看你就整天分析这个行，你管人家怎么样呢？”姜舟笑着说。胖子摇头说：“不成，我得帮他们一下去。”说完，胖子径直走了过去，姜舟也跟了上去。胖子对着男孩微笑说：“你好先生，要选用安全套吗？”男孩的脸有些红了，他看起来年纪不是太大：“我……我……”“先生！”胖子打断他说：“你请看，我们这里有各种型号，各种品牌，质量可靠，包您满意！怎么样，你想要哪种型号，哪个品牌？”男孩脸更红了，女孩直接把头转向别处。
胖子一脸的坏笑，姜舟看不下去了。突然，薛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安全套对男孩说：“跟我来，结账。”男孩和女孩乖乖地跟着她走了，薛璐还狠狠地瞪了胖子几眼。
“哎？你说这人是不是真有毛病啊！”胖子指着薛璐说。“得了吧，我看你才有毛病呢！闲着没事逗人家玩，赶紧整理货架去。”姜舟推着胖子走开。
下了班后，姜舟一身疲惫地回到家。站了几个小时，他坐在沙发上，揉着肿胀的腿肚子。“真是体验生活了！”他冲了个澡，躺上床休息。
再次上班的时候，胖子还没到，薛璐正在整理货架。姜舟急忙走过去说：“我来，我来。你忙你的。”薛璐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姜舟看着她背影说：“真是个怪人。”胖子“呼哧呼哧”跑了进来：“不好意思，来晚了啊。”
今天的客人不是很多，转眼胖子没了踪影，姜舟穿过几个货架寻找。胖子正蹲坐在地上喝着啤酒，姜舟跑过去说：“哪儿来的酒？”胖子指了指货架上说：“这里有啊，现成的。”“你不想干了是不是！”姜舟踢他一脚说。胖子满不在乎：“没事，监控室没人，我刚才进去看了。来，你也来一罐。”他伸手拿下一罐递给他。
姜舟四处看了看，打开啤酒，两人对饮起来。胖子从身后拿出一包花生来说：“尝尝这个！”“不是吧，你小子真够损的。”姜舟接过来说。胖子斜眼看着他说：“不用说我，你也好不到哪去！”两人相视大笑。
胖子指着薛璐说：“哎，那女人怎么老往咱俩这个方向看啊！”姜舟侧过头去看，薛璐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转过身背对他们。胖子眯起眼睛点点头说：“嗯，这女人八成是看上我们俩当中的一个了。估计就是我。不过呢，我很专一，有女朋友了，就交给你吧。”说完拍了拍姜舟的肩膀。“切！”姜舟转头说：“你高兴个屁，八成她发现了，要到经理那里去告状。”“她敢！”胖子瞪大眼睛说。“就是她告状了你能怎么样？”姜舟调侃他。胖子不服气地说：“我就……我就骂她，狠狠地骂！”
他们喝了两罐，觉得不过瘾，接着又喝进两罐，还是少点。最终，两人一共喝了十罐。姜舟打着饱嗝说：“不能喝了，已经多了。”胖子点点头，他跑到仓库，从里面拿出十罐补上。
薛璐忽然走出了超市，似乎在和门外的什么人说话。姜舟探头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乞丐。薛璐随即进了超市，从货架上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递给了乞丐。胖子说：“她还挺有爱心啊，不会是认识那人吧，走，看热闹去。”
他们两个一身酒气地走出门外，薛璐皱着鼻子说：“我可都看见你们了啊，现在店里就咱们三个，谁也不能说出去。”姜舟和胖子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乞丐嘴里塞得满满的，抬起头看着他们。他一头乱发，油腻地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很是破烂。胖子仔细看了看他，然后转过脸看姜舟。
姜舟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石头？”乞丐停下吞咽，呆呆地看了姜舟和胖子一会儿。“哇！”突然大哭起来，“石头，你怎么会……”没等姜舟说完，石头一下子抱住他，大声哭泣。“这……这也太扯了吧。”胖子看着石头说。
石头跟他们进了货仓坐下，胖子盯着狼吞虎咽的石头说：“哥们你慢点，别撑坏了。”姜舟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落魄成这样！”石头咽下最后一块面包，灌了一口水，长舒一口气后，说起了他的经历。
崔倩不辞而别后，石头经过长时间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她。但她已经和一个中年老板在一起了，说什么也不跟石头回去，还不断对他恶语相加。石头也是一根筋，铁了心要找回崔倩。
于是打那时候开始，石头辞了工作，整天跟着崔倩和那个老板，他们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去。终于有一天，到了南方的某个城市。他们住进了一家大酒店里，石头就在不远处的小旅馆住下。谁想到，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他被几个小混混狠狠地揍了一顿，并且抢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他本来想报警，但此刻崔倩他们已经不知去向。他什么都顾不上，开始发了疯一样到处乱找。可一直都没有结果，他只好一路乞讨着又回来了。
姜舟彻底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说。胖子一脸鄙视地指着石头说：“你……真是丢男人的脸。为了这种烂货，居然……”他也说不下去了。石头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姜舟站起来说：“先别说了，一会儿跟我回家，好好洗洗，剪剪头发去。”
石头暂时住在了姜舟家里。
石头的事情，让姜舟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货架，薛璐走过来拍他一下。姜舟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她说：“有什么事吗？”薛璐把手里的一卷纸塞到了他的手里，一言不发地走掉。
姜舟摊开纸，是一幅画。画中是一棵大大的向日葵，昂首迎向太阳，闪耀着耀眼的金黄。他笑了，这画让人看起来就感觉高兴，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姜舟抬起头，薛璐正看过来。他朝薛璐竖起大拇指，薛璐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碌。
胖子捧着一个纸箱子从外面走进来，姜舟收好画走过去问：“你这是拿的什么？”胖子说：“跟我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们进了货仓，胖子放下箱子。姜舟打开看，“吱，吱，吱”一群黄色的小鸡挤成一团，缩在箱子角落。
“这是谁弄来的？”姜舟问。胖子蹲下说：“林经理呗，说是小孩明天过生日，先放在这儿。”“噢，我还以为你想开养鸡场呢。”姜舟笑着说。他们弄了点水喂小鸡，然后就出去接着整理货架。
姜舟正忙着，旁边的胖子停下来拍他一下说：“那个薛璐犯花痴病了，又盯着咱们看呢！”他转过头，的确她正看向这里。胖子摸了一下头发说：“我是不是太有魅力了，女人见了都受不了啊！”薛璐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抬手指了指姜舟。“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怎么了？”他问道。胖子上下打量着说：“没有啊，裤链拉着呢。”
“吱，吱，”一个叫声从身后传来，姜舟和胖子转过头。不远的地方，一只黄色的小鸡正悠哉悠哉地散着步，脑袋转来转去正好奇地四处看着陌生的世界。“不好！”胖子和姜舟赶快跑到货仓，刚才忘了关门。里面的纸箱也倒了，小鸡们全部跑了出来，不知去向。
“这什么脑子！”胖子懊恼地拍了头一下。“别废话了，赶紧找回来吧。”姜舟说着跑开了。超市顿时热闹起来，幸好现在没有顾客。薛璐赶紧把门插好，防止它们跑出去。胖子一边到处找着，嘴里一边“吱吱”地发出声音。姜舟说：“你干吗？”胖子说：“你懂个屁，我这是模仿鸡叫，把它们引出来，这叫战术。”
这招还真的挺管用，他们抓到了五只小鸡。数来数去，胖子皱着眉头说：“不对啊，应该还有一只呢。”把这五只放好后，胖子继续施展战术，满超市学鸡叫。但这次，小鸡似乎不上当了，没有任何动静。
“在那儿呢！”姜舟看到收银台下面露出两只小鸡爪。胖子轻轻地跑过去说：“咱俩一前一后，别让这小东西跑了。”小鸡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谈话，小家伙钻出来一路小跑。胖子猛地向前一扑，扑倒在地：“哼哼，我看你这下往哪儿跑！”他说着从肚子下面，摸出小鸡。“哎呀！”薛璐叫了一声。小鸡的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闭着。胖子左右晃了晃，小鸡没了动静，死了。“你太残忍了！”薛璐一把抢过小鸡，拿在手里看。胖子挠着头说：“不会吧，这么简单就死了啊！”姜舟说：“就你那肚子，大公鸡都能压死，更何况这只小鸡呢？”
薛璐找来一张报纸，把小鸡包好，放进了外面的垃圾桶里，他们甚至为小鸡默哀了几秒钟。“坏了！”胖子一拍大腿说：“林经理一早就要来拿小鸡，死了一只该怎么办？”姜舟说：“死了就死了呗，直说就是了，实在不行就赔他一只。”薛璐说：“我看没这么简单，听老员工说，这林经理是个笑面虎。发起火来，谁都害怕，你就等着挨罚吧。”
“切，我还怕他。你明早陪我一块儿等着，看他能怎么样！”胖子对姜舟说。“啊？我还得和你一块儿等啊。”姜舟无奈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林经理哼着小曲进了货仓。很快，他探出头来喊道：“于兴旺哪，快过来！”胖子一路小跑过来说：“经理，你叫我啊？”林经理脸色变得如高潮般的红：“怎么少了一只？”胖子解释道：“噢，可能是有只小鸡体弱多病，昨晚刚好发病死了。”林经理锃亮的脑门上出现一片细小的汗珠：“你……我不是叫你好好看着的吗？现在可好，剩五只了。单数不吉利你知道吗？还让我儿子怎么过生日。”他激动得唾液横飞。
胖子点头说：“也是，要不我一会儿去买只补上？”“不用了，扣你两百块钱工资就行了。”林经理斜了他一眼，大踏步走出去。“两百块？”胖子看着林经理的背影说：“不用说小鸡了，烧鸡都能买很多。凭什么扣这么多啊？”姜舟凑过来说：“因为这只小鸡是名鸡！”
姜舟回到家以后，石头不见了。刚开始，以为他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可一直等到下午，也不见石头的影子。姜舟拨通胖子的电话，石头不在他那儿。他想了一下，又拨通高朝的电话。
高朝接起电话说：“石头是到我这儿来了，当时我还很惊讶呢，这小子怎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他说住在你那儿，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也不说。待了一会儿他就走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姜舟说：“不知道啊，这小子再没回来啊。”“哎哟，不会是找崔倩去了吧！”高朝说。“啊？你知道崔倩在哪儿？”姜舟问。高朝说道：“是啊，我前几天在街上碰见她了，她好像又回洗浴中心上班了。石头在这儿的时候，我一下说漏嘴了。你看我，不能有什么事吧？”姜舟说：“应该不会吧，他最多是去找崔倩了呗，还能干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