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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切从简

李思文回来后不久,媒人李三姐登门来提亲。

本来,李思文回到家,向父母提出回来结婚的事,倒也一切顺利,可是哥哥的一句话,让这件事情无端的生出些波澜来。

李思文有一个哥哥叫李思武,在生产队当会计。虽说和李思文是亲兄弟,但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敏感细腻,心地善良,一个粗枝大叶,愣头愣脑,年长几岁的李思武在处理一些问题的时候往往会有让人惊讶的举动。

听弟弟说回来要结婚,就是从小订下的这门娃娃亲的时候,李思武忧心忡忡地对李思文说:“你怎么能和她结婚呢?她父亲成分不好,前两年被批斗得一塌糊涂,你就不怕影响你将来的前途吗?”在那个非常讲究家庭成分的年代,哥哥的话犹如当头一瓢冷水,让李思文久久回不过神来,家里其他人也不禁都为这个问题担心起来。

本来一回家就想请人上门提亲的李思文决定先问问五姐再说,五姐李巧珍是省赛艇队专业运动员,她在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应该能够准确区分这些问题。他准备写下一封书信寄给五姐,恰巧李巧珍回来了。听了弟弟的介绍后,她果断地认定兰馨父亲的问题属于“一般问题”,对家庭成员不会有什么影响。有了五姐这番话,李思文一家才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正式请了三姐登门提亲。

按照本地风俗,媒人上门,女方应该提出一些要求,甚至故意提出一些条件来刁难男方。兰馨母亲见李三姐来提亲,兴奋得不知所措,哪里还想到提什么要求。兰启佩也觉得李思文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当兵多年还对从小订下的这门婚事不离不弃,实在难能可贵。在婚事的细节问题上,自己也就不便再提什么要求了。

他诚恳地对李三姐说:“你们李家也有女儿出了门的,也有小伙儿结了婚的,什么都懂,就由亲家公和亲家母决定吧,我们没有任何意见。”李三姐见兰家这么通情达理,不由得喜出望外。

李三姐把这番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父亲李从厚,心直口快的李巧珍在一旁说:“好啊,她们家既然这么开明,那就新事新办,一切从简。明天让思文送60块钱去,选个日子,把事办了,越简单越好。”李巧珍从小就在外闯荡,在家庭中说话很有分量,她这么果断地下了定论,父亲也就只好依照她说的去办。

李思文从小受几个姐姐的照顾,姐姐们的话如同父母的话一样,言听计从。虽然他心里也觉得60块钱过于寒酸,但是碍于五姐的面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李思文穿着一身军装,怀揣着60元现金,骑着自行车去了兰馨家。一路上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知如何跟兰馨开口,这么点钱怎么拿得出手呢?他和兰馨只是在当初参军前见过两次面,而且互相之间并无只言片语的交流。真按照姐姐说的一切从简,兰馨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来到晏家岱,兰馨母亲一见他就亲热地叫起来:“哎呀,思文来了,兰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快进来坐。”原来,兰馨借了兰玉家的自行车,去了西南洋的姐姐兰凤家。她把李思文回来,已经上门提亲的情况跟姐姐说了一遍,想听听姐姐的建议。姐姐兰凤自然满心欢喜,替妹妹感到高兴,她吩咐妹妹不要刁难李家,尽快成亲。

从姐姐家回来,刚到家门口,兰馨猛一抬头看见家里坐着一个穿着黄军装的人,她的心中不禁一阵惊慌。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兰馨应该是被前两年红卫兵批斗父亲的时候斗怕了,见了穿军装的就浑身紧张。她手忙脚乱地跳下了车,不小心居然扭伤了脚。

李思文和兰馨母亲略显拘谨地闲聊着。忽然看见兰馨回来了,正想着怎么和她打声招呼,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兰馨却在门外叫出声来:“快帮我把车扶过去,我的脚扭了。”

兰馨的脚真是扭伤了,才一会儿工夫就肿了起来。她坐到床上,母亲倒了些冷水,用冷毛巾给她把脚腕敷上了。李思文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兰馨的床边,扭扭妮妮地和她拉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他的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兰馨心里也知道李思文今天来一定是有话交代的,她故意沉默不语,看他到底如何开口。

李思文坐在小凳子上,磨磨蹭蹭直到傍晚时分,看看天色已晚,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兰馨,这里有点钱,你去买些简单的衣裳。现在条件艰苦,也不能把婚事办得多么阔派,将来我们慢慢地去补,想要什么我再给你买。”李思文离家四年多,家乡话已经讲得不大顺溜,再加上紧张,这番在心里不知盘算了多少遍的话,现在讲出来还是吞吞吐吐。

他不等兰馨开口,把钱往兰馨枕头边一放,拔腿就往屋外跑。李思文之所以有这样滑稽的表现与他的性格是有关系的。他平时言语不多,不善表达,如果给他一支笔他可以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但让他当着这个不够熟悉的未婚妻的面把这件事情讲清楚,确实为难。

看他话没说好就跑,兰馨既好气又好笑,她顾不得脚疼,从床上下来就追了出去。门外,心慌意乱的李思文推着自行车就想走,兰馨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车架。

在那个年代,要想留住一个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锁住对方的自行车。双方僵持了片刻之后,兰馨“咔嚓”一声把车给锁了,拔下车钥匙就进了屋。出乎兰馨的意料,李思文没有追来讨要钥匙,他卷起裤脚,迈开大步就走了。他去了晏家岱南边的高明庄请他的两个舅舅来参加几天后的婚礼。

第二天的中午,他从高明庄又走回晏家岱,找兰馨要回了自行车。兰馨并没有就此罢休,她知道李思文的哥哥李思武结婚时彩礼钱给了80块,且不说要得比他多,也不能比他少啊。其实兰馨并不是非要计较20块钱,哪怕一分钱没有,让她嫁给李思文,她的内心都是愿意的。她只是不想还没有过门,就让李家的人瞧不起,她要的不是钱,是面子。

两天后,李思文送来了20块钱,同时带来了十斤肉渣饼,让兰馨家办事的时候用。事后兰馨得知,李思文为了不让两方面为难,这是他用自己从部队带回来钱悄悄垫上的。

当时正处于“破四旧”的年代,所谓“四旧”是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传统的婚礼中的所有仪式自然属于“四旧”之列。在这一股社会风气的影响之下,正如三姐李巧珍要求的那样,兰馨和李思文的婚礼办得出奇的简单。

中午李家请了两个人来运回了一张八仙桌,一片衣橱。晚上,李思文准备亲自用自行车把兰馨驮回家。不巧的是,到了傍晚时分,天上下起了雨,等到大雨稍稍停歇,路上已是泥泞不堪,自行车也无法再骑,两位新人无可奈何,只好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晏家岱摸黑走回了桑树园。

没有多么复杂的仪式,没有多少像样的嫁妆,没有中国传统婚礼中的八抬大轿,前呼后拥,也没有鞭炮声声,鼓乐阵阵,甚至连一个大红的喜字都没有,就这样,兰馨正式进了李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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