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了红桥村,霍子非说要先找村支书。村支书五十岁开外,人瘦瘦小小的很精神,见对面的男人虽然穿着件脏兮兮又破了口子的T恤,但气场十足,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又听说他们半路上被无良司机甩了,顿时义愤填膺地谴责了那个司机,还说要帮他们向县公安局报案。
有村支书出面,什么都好办。在红桥村待了一整天,两人已经摸清了基本情况,收集了不少信息。原来,那个锰矿场最初是陈某的父亲和几个亲戚合伙开的,陈某父亲去世后,名下股权转移给了陈某的继母,但矿场一直由陈某管理,所以当地人和矿工们都认为陈某是矿场老板……
姚菁菁搞清楚情况后,很是兴奋:“我就说嘛,他们没骗我!王来顺一个看门的,怎么可能知道矿场的股权分配,也不会懂得所有权和经营管理权不是一回事,最多是个稀里糊涂的从犯,咱们努力努力,减刑应该是可以争取到的!”
第二天上午,姚菁菁和霍子非准备出发回去。村支书特意安排了人开拖拉机送他们,姚菁菁感慨:“还是乡下人淳朴啊!”
霍子非双手插在裤袋里,摸着扁了不少的钱包,想要告诉她,村民的热情是和他的支出成正比的,想想还是算了,怎么说这里也算是她的家乡。
拖拉机轰轰地冒着黑烟,姚菁菁看了会儿风景,又扭头去看霍子非。没有剃须刀,两天而已,他的鬓角和下巴冒出来的胡茬已经连成了一片,真的是大胡子呢。明明衣服破了脏了,头发被风吹得乱了,却不显邋遢,反而透出一种带着沧桑感的魅力。
男人的英俊是时间和经历沉淀出来的。姚菁菁忽然想起这句话,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两下,她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到了大石县,竟然有个警察拎着个旅行袋和背包在等他们。
“哎呀,是我们的行李!”姚菁菁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想不到村支书的能力这么大,效率这么高!”
霍子非淡淡一笑,跳下拖拉机。他不想告诉她,其实是在长乐村那晚,手机一有信号,他就给龙岗市公安局的熟人打了电话。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矛盾,既想让她尽快变得成熟,又想尽可能地保留她内心的纯真。
像姚菁菁这样,经历过灰暗,还可以对人对事抱有美好的希望,阳光地面对生活的人,真的很难得。而她这些很傻很天真的方面,正是他早已失去,却又一直想珍惜的。
“是你们的吧?扔在路边了,如果有贵重东西估计是不在了。”警察抱歉地说,“那司机也跑了,车主说是原来的司机拉肚子,临时找的人顶一趟,是个外地人。”
怎么又是拉肚子?真惹祸啊!姚菁菁打开包一看,果然,什么都没少——除了钱包。
看来只能自认倒霉了。她沮丧地扭头看霍子非的包,只见里面只剩下洗漱用品,还有一堆书和文具。
“看来那家伙很识货嘛,你的名牌衣服都没了,连内裤都不放过,哈哈!”姚菁菁弯腰拿起一本,“原来带了这么多书,难怪沉得要死。”
咦,都是小孩子的书。姚菁菁不解地看向霍子非:“霍老师,您真要去乡下教书啊?”
此刻霍大律师倒是露出点不好意思来:“那边的学校……嗯,难得来一趟,本来是想带给孩子们的。”
想不到霍子非这么有爱心,姚菁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觉得那些称赞的话说出来都显得虚伪。经过这次旅途,看来她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霍子非了。
书和文具让送他们来的拖拉机司机带回村里,接下来的路还算顺利,总算在半夜十二点前回到了滨海。
霍子非很绅士风度地先送姚菁菁到了楼下。这一片治安不太好,看了看黑魆魆的楼道,他决定送她到楼顶。
楼道灯没几盏能亮的,两人几乎是摸着黑爬上十楼。到了楼顶,姚菁菁一声惊叫:“啊,我的房子呢?”
借着浅浅的月光和周围高楼的灯光,只见楼顶一片平坦,哪里还有她的小铁皮房子?
霍子非也奇怪,四下一望,指了指楼顶一角:“在那里。”
那里是一堆铁皮和砖头。
“你这房子是违章建筑物吧?估计被强拆了。”霍子非分析。
“不是吧?那我的东西呢?”姚菁菁急着要打电话给房东。可是,她的手机丢了,没房东的电话号码。
“算了,今晚先去住酒店吧。”霍子非道。
“我没钱。”姚菁菁揉揉肚子,“也没身份证。”
都丢了,祸害啊!
霍子非还以为是她又饿了,犹豫了片刻道:“好吧,先去吃个消夜,然后去我那儿凑合一晚吧。”
吃饱喝足,姚菁菁随着霍子非到达他那套位于海天御苑的顶层复式房。进了门,她环顾一下四周,就穿过客厅直奔阳台。
带着点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姚菁菁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一口,赞叹道:“望海豪宅啊!老板,您真腐败!”
他一个律师,靠自己本事挣钱,何来腐败?霍子非皱了皱眉头:“鞋也不换……”
姚菁菁回身,只见自己历经沧桑坎坷的运动鞋在光滑洁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黑脚印。她吐了吐舌头,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走回玄关处。
真像个孩子。霍子非无奈地摇了摇头,从鞋柜里拿出双女士拖鞋给她,指了指旋转向上的楼梯:“上面有两间卧室,你随便挑一间睡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楼下。”
姚菁菁接过拖鞋穿上,很舒服很精致的缎面鞋。她盯着鞋面上绣着的那朵兰花看了几秒钟,猜想,鞋是不是夏青穿过的?心里不由有点别扭。
还好不用和霍子非睡隔壁,她拎着自己的背包上了楼,马上又冲下来,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身子,嚷嚷着:“上面是尖顶的!”
霍子非以为她嫌斜顶的房间空间逼仄,谁知她紧接着兴冲冲地道:“还有天窗!我从小就梦想住这样的房间!”说完又噔噔噔地跑上楼。
霍子非愣了一下,不由扬唇,无声地笑了笑。他走到楼梯下面,抬头:“明天放你一天假,处理好你的事。”
“谢谢老板!”姚菁菁的脑袋在楼梯口闪了一下又消失。
这是一个尖顶复式房,从餐厅旁边的楼梯上来,先是一个小小的客厅,摆着一张大红色的沙发;再往里,通道两边各有一间卧室,每间都不太大,大概十几平方米,自带洗手间。走廊尽头的房门锁着,按照下面一层的空间推算,最后这间房应该很大,大概是影音室或健身房什么的。
姚菁菁选了朝海的那间卧室,打开灯,发现外面竟是个极大的露台,上面还有个秋千。
她洗完澡就披散着头发坐到了秋千上,抬头,墨黑的天空闪着几点星光;低头,墨黑的大海闪着几点渔光;极目远望,海天一线,静谧而又辽远。秋千荡啊荡的,让她仿佛回到了安逸的童年时光,还有那个温馨的怀抱……
虽然入睡时已近深夜两点,霍子非还是在早上七点钟就准时醒来。下楼跑步、洗澡、吃早餐……等到快九点出门时,楼上还是没动静。
想着姚菁菁这几天的确很辛苦,霍子非就没有去打扰她,又想起她身上没钱,于是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放在茶几上用杯子压好。随便她睡吧,估计等到他下班回来时,她应该已经离开了。
谁知等到霍子非在律所忙碌了一整天回来后,竟看见姚菁菁那对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还在玄关的地板上。再抬眼,茶几上的那沓钱也没动过。
霍子非喊了她几声,不见动静,直接上楼推开了房门。
姚菁菁在床上睡得正香,脸蛋红扑扑的。不对,好像太红了点!霍子非走过去,听到她的呼吸明显粗重而急促,微微翘着的嘴唇干得起了皮。他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的。
“姚菁菁,醒醒!”霍子非拍拍她的脸,推了推她。
姚菁菁半睁了下眼睛,浅浅地哼哼两声,就又闭上了眼。
霍子非无奈,只得把她打横抱起来,下了楼,开车去医院。
当护士把针头插进姚菁菁的手背时,姚菁菁终于醒了。眼珠转了几转,感觉头晕目眩,因为没戴眼镜,周围景物有些模糊,但触目皆是白色,还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手背又传来一阵刺痛,小护士第一针没扎好,又来一针。姚菁菁尖叫起来:“啊,为什么给我打针?我不要打针!”
她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背后的人死死按住:“别乱动!你在发高烧!”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姚菁菁这才发觉自己是靠在霍子非的怀里,她僵了僵,小小地又挣扎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呜咽一声:“不打针可以吗?我吃药,多苦的药我都吃!别给我打针!”
“又扎偏了,你能不动吗?”小护士直起腰,有些恼怒地看着她,“都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
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针。其实她不是特别怕疼,可就是怕打针,从小就怕,那种冰凉的液体流进血管的感觉简直让她崩溃!
她自己也觉得挺丢人的,尤其是在霍子非面前。可这是生理反应,没办法。她缩了缩脖子,低下头。
霍子非开始也觉得好笑,可当他感觉到怀中柔软而又滚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时,顿时心生怜意,对护士道:“能不能只吃药啊?”
小护士坚决地摇头:“不行,她都烧成这样了!”
姚菁菁没料到霍子非不但没嘲笑她,反而帮她说话,谁知立刻就被护士否决了。她这心头一喜顿时就变成了心头一紧,扭头看着霍子非,抓着他的袖子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一双大眼睛浸泡在泪水里,充满了恳求。
霍子非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哪受得了她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于是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道:“打针就打针吧,打针好得快。咱们找护士长打,保证不疼。”
他说这话,小护士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又不是我技术不好,明明是她乱动,幼儿园小孩都比她强。”
霍子非抬头,冷冷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您?扎第一针时她都睡死过去了,你愣是把她扎醒了,比扎人中还管用。再来几针,手背就成筛子了,你以前是专门纳鞋底的吗?”
说得太好了!姚菁菁热泪盈眶地点头。第一次觉得霍子非的毒舌如此大快人心。
小护士脸上挂不住了,见这男人不像是好惹的,咬着嘴唇扭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长真来了,一脸和蔼,上来抓着姚菁菁的手先道歉:“真不好意思,最近天气转凉,病人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实习护士也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