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霍子非语气也软了下来:“扎了两针都没扎好,我刚才也是着急了,所以态度不太好。”
护士长冲姚菁菁呵呵一笑:“你看你先生多紧张你。”
姚菁菁一愣,这护士长怎么会生出这般误会?难道是因为自己只穿着睡衣靠在霍子非怀里?她一边稍稍坐直了身体,一边说:“他不是我的……啊!”
手背一凉,姚菁菁低头一看,全身都僵住了。这护士长技术真好,她都没觉得疼,针已经插好了。
护士长麻利地给她的手背贴好胶布,固定好针头,然后调了调药液的滴速,又冲两人笑了笑便走了。
“放松点放松点,这不没事了。”霍子非抚着她僵硬的后背。
吧嗒,一大滴眼泪砸在霍子非的手背,姚菁菁哽咽:“我又不是怕疼……”
不是怕疼,那为什么?霍子非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懂的。”姚菁菁摇头,甩得泪珠四处飞溅。唉,太丢人了!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她无处可躲,只得把头埋到霍子非胸前,颤抖地抽泣着。
霍子非知道,某些人会对某些事物很敏感,说不上什么理由,比如他就有晕血症。但敏感成她这样,害怕成她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姚菁菁感觉到他胸腔的隐隐震动,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下:“你想笑就笑吧,不用忍着!”
“我……没忍……”霍子非终于憋不住了,抽搐着嘴角,“要是将来我女儿也这么怕打针,我都不好意思带来医院,太丢脸了!”
你女儿?姚菁菁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只恨自己为什么没烧晕过去,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若干年以后,当两个小粉团子一左一右扯着某人的衣袖,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声嘶力竭的号叫声几乎震塌了儿童医院的房顶,连护士拿针的手都在颤抖时,某人才明白什么叫作“一语成谶”,以及什么叫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可惜,悔之晚矣。
第二瓶药水快打完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霍子非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就暗叫一声糟糕,今晚夏青要去电台,他竟忘了去送她。
“青青,对不起,我在医院一忙就忘了。”霍子非连忙道歉。
电话那头夏青一听,关切地问:“医院?你病了?”
“不是。”霍子非看了一眼靠在他肩头的姚菁菁,犹豫了一下,“是我的一个同事病了。”
姚菁菁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歪头看到药液已经滴到了瓶底,余光瞥见霍子非正在打电话,连忙坐直了招呼护士:“护士,药滴完了!”
霍子非看了看姚菁菁,又看了看:“我现在就赶过去……”
“来不及了,我自己打的去吧。”夏青顿了顿,又平静地道,“你照顾同事吧,我没问题的,又不是第一次。”
护士过来拔针,姚菁菁扭头看着霍子非,后知后觉地道:“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
“没有,不关你事。”霍子非拿着护士给的棉球,低头按着她的手背,“要按久一点,不然手背会青肿。”
姚菁菁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嘻嘻一笑:“老板,电台的夏主播是你女朋友吧?”
霍子非手下一顿,沉默了片刻,抬头盯她一眼:“我看你现在很精神了,自己按着吧。”说着收拾东西站起来。
姚菁菁按着手背,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那她是你弟弟的女朋友?”
霍子非猛地回身,紧抿着唇看着她。
姚菁菁吓得一缩脖子:“律所里……大家都那么说……”
霍子非哼了一声:“大家还都说王来顺监守自盗呢!”
姚菁菁不敢再吱声,垂下头乖乖地走在后面。唉,真是好奇害死猫啊!冷不防走在前面的霍子非突然停下来,她刹不住脚,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对不起,我,我没戴眼镜。”姚菁菁连忙道歉。
“你是不是走路经常会撞电线杆?”霍子非无奈地看她。
“老板您怎么知道?”姚菁菁一脸的惊讶,“我有一次撞完了还向电线杆道歉呢。”
这装傻充愣的劲,霍子非哭笑不得,指了指医院斜对面的一家饭馆:“去吃点东西吧,没胃口也得吃。”
姚菁菁忙不迭点头:“我吃得下!小时候我妈就总说,我每次生病好得快,就是因为能吃。”
听到她提起妈妈,霍子非心头一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绿灯了,走吧。”
果然霍子非说的是对的,妈妈说的也是对的!打完针,又吃了东西,姚菁菁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一大半。
回到海天御苑,看着拾级而上的姚菁菁,霍子非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她:“明天再放你一天假,如果还是发烧,就去住院吧。怎么说也是出差引起的,算你带薪病假。”
这是下逐客令了,姚菁菁点点头,心头却莫名地有些发酸:“明白,谢谢老板。”
等姚菁菁上了楼,霍子非转身又出门了。听到关门声,姚菁菁默默地走到床前坐下。她知道他是去接夏青了,她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截铁丝。
这是她昨晚在露台上捡的,她拿着铁丝,出了卧室,走到最尽头那锁着的房门前。这种简单的球形锁,她不到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在半分钟内打开。开锁,是他们老姚家祖传的绝活。
姚菁菁盯着自己的手,犹豫着。那根细细的铁丝似乎变得发烫,烫得她掌心热辣辣地疼痛,似乎是妈妈拿着竹板子在打她,边打边骂:“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我打断你的手!”
姚菁菁叹了口气,手一扬,铁丝飞起来,又落入墙角。她转身下了楼,把灯全都打开。开着门的,她进去看看总不犯法吧?这么干净,肯定有钟点工定期来打扫的,那么她参观参观总是可以的。
楼下的客厅挑高将近六米,美轮美奂的水晶灯从正中垂下来,璀璨生辉。餐厅的空间是正常高度,上面就是二楼的那个小厅。沿着中间的走廊,两边分别是厨房和客卫,厨房外面还有个工作阳台,以及一间小小的工人房。再往里,是书房、客卧和主卧。
姚菁菁先进了主卧,房间很大,而且正好是整栋楼的单边,所以不仅有望海阳台,另一边还有个转角的大飘窗正对小区花园。家装布置精致而优雅,色调风格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住所。
主卧宽阔的两米大床上铺着素色的床品,没有花纹。姚菁菁伸手摸了摸,辨出是1800针的埃及棉。随意搭在床尾凳上的睡衣没有牌子,却是定制的140支纯棉。她随手拉开了床头柜,一个贴着英文标签的小药瓶吸引了她的注意,拿起来看了看,又环顾了一下卧室厚厚的遮光窗帘,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霍子非是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这一点姚菁菁早就知道了。当然,他还有过敏性鼻炎,有洁癖,这次一起出门,她发现了他晕血症的秘密。现在,她又窥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他有失眠症,看起来经常需要靠药物入眠。
掌握了霍子非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让姚菁菁心中颇有些得意。她转了一圈出来,没有发现女人存在过的痕迹,起码主卧没有。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里舒服了不少。
书房其实才是姚菁菁最感兴趣的地方,只可惜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连张照片都没见到。看了看锁着的抽屉和柜子,又摸了摸放在桌面的笔记本电脑,姚菁菁搓了搓发痒的手,告诫自己:小妖,你不做黑客已久,不值得为了破解开机密码这等小事坏了规矩!
她甩甩手,又进了客卧。这间房的装修和主卧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沉稳大气,一色的实木家具,靠窗的梳妆台上放着几瓶化妆品,全是欧洲大牌,但都是抗皱防衰老系列的。再拉开衣柜,里面稀稀落落挂着几件深色的女式衣服,款式中规中矩,做工精细,质地上乘,但全部没有标签,像是定制的。
这大概是给一位女性长辈准备的房间,不过似乎没有住过,因为化妆品都没开封,也没有其他杂物。姚菁菁扭头看了看,拿起摆在床头柜的一个相框。
照片里是母子三人,母亲端庄秀美,左右各搂着一个六七岁的漂亮小男孩。
姚菁菁捧着相框,指尖缓缓抚过小男孩的脸庞。虽然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他们那么小,可她还是能分辨得出来,左边那个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是弟弟,右边那个小大人一样微抿着唇的是哥哥。
那副神态,活脱脱就是现在的霍子非嘛!看来“三岁看老”这句话,的确是有道理。
姚菁菁看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把相框放下,关了灯,回楼上睡下。闭上眼,眼前仍然浮现出男孩小小的脸庞,那时候还没有显出长大后的深邃轮廓,小脸蛋白里透红,带着些婴儿肥,有点嘟嘟的,漂亮的眼睛,优美的嘴唇,像他们的母亲;挺直的鼻梁,帅气的长眉,大概像他们父亲吧?
霍子非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而她也只是上次七夕借着送花,见到过他奶奶。霍家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小时候的霍子非比现在可爱多了……
姚菁菁想着想着,在药力的作用下,昏然入睡。
霍子非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不放心姚菁菁,轻手轻脚地上楼,正准备推开虚掩的卧室门,余光一瞥,看见光滑洁净的走廊地板上有什么东西,走过去捡起来,原来是一截铁丝。
他抬头看了看两步远处那扇锁着的门,眉心微蹙,返身进了卧室。
姚菁菁熟睡着,只是那睡相可真不怎么样,把被子揉成一团抱在胸前,后背倒露着。
霍子非伸手轻轻拽了一下被子,没拽动。怕弄醒她,只得去对面卧室又拿了床被子给她盖上。
掖好被角,霍子非立在床边,借着走廊里照过来的光,看着那张宁静酣然的面庞,心情颇为复杂。
子高曾告诉他,姚菁菁出身于锁匠世家,她的父亲却做了小偷。弟弟子高向来是阳光的,也是疾恶如仇的,一向认为犯罪的基因是天生的。而他自己,见惯了社会的阴暗面,却仍然相信人性本善。
霍子非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姚菁菁眼睛上的一缕碎发,在心里默念:“丫头,你可得争口气,往正道上走,不要被子高说中了。”
想起姚菁菁的父母,霍子非的眉头不由蹙得更深了。他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掩上了房门。
房间重又陷入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姚菁菁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才霍子非回来时,门一响,她就醒了。他给她盖被子、掖被角,她心跳得厉害,一动也不敢动。
最后那声叹息……他为什么要叹气呢?姚菁菁琢磨不透,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只是她却无力阻止,或者说,不愿阻止,因为,她的心已经跟着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