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看死了，这么老气的发型！”姚菁菁嘟着嘴，一把把头发扯散了，又拽拽身上的裙子，挠了挠胳膊，嚷嚷道，“这衣服放了多久了？是不是有螨虫啊？好痒！不行，我得换下来！”
等她再次从衣帽间出来，身上又换回了那条磨得发白还破了洞的牛仔裤和那件土里土气的红格子布衬衣，只是没有戴黑框眼镜，头发也扎成了一束长长的马尾。
“哎呀，这样舒服多了，不然我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她在霍子非面前转了个圈，马尾辫俏皮地甩起来，拂过霍子非的脸颊。
本以为霍子非会不满意，谁知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不戴眼镜，待会儿不会把饭吃到鼻孔里吧？”
“不会，我的眼镜度数没那么深。”姚菁菁拍了拍肚皮，深吸一口气，“唔，好香啊！你的甜甜妹妹真贤惠，手艺不错嘛，我还真饿了。”
其实田恬长得还算不错，但正版的还在，霍子非又怎么会青睐盗版的？东施效颦，最是费力不讨好。姚菁菁自认为她看得很透彻，所以坚决要做回自己，只是她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心头的那点酸涩。
夏青，曾经沧海难为水，而今千帆皆不是。
平心而论，田恬的修养也还是不错的，在这样的境地里，都能继续尽职尽责地做好霍子非“表妹”的身份，和周建华一起，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生日餐。而姚菁菁就只需跷着她那根受伤的手指，帮忙摆摆碗筷而已。
田恬看着姚菁菁怡然自得的样子，胸口憋闷得厉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律师执照很难考啊，小姚，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家里也是滨海的吗？”
虽然心上人搂着那小妖精的亲密样让她心里难受万分，但她也看出来了，周建华并没有认可他们的关系。显然嘛，这女孩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霍子非？最多不过是男人贪新鲜罢了。
但霍子非既然能走出这一步，就说明他终于可以放下夏青了，也就是说，她还有机会。毕竟，她有周建华这么个坚强后盾在。所以，她要先探探姚菁菁的底。
这个简单的问题，可真的问到了姚菁菁的痛处。说谎，还是不说？姚菁菁打了个哈哈：“我原来不是法律专业的，我那个专业不读到博士都不好找工作。要读到博士吧，我又担心不好找老公。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中国人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和女博士。哎，姐姐，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呀？看你这么文静贤淑，一定是读文科的。嗯，我猜猜，财会？还是外语？”
她一脸天真地叫着“姐姐”，正天南海北地胡扯着，突然客厅一角传来尖厉的叫声：“主人，来电话啦！主人，来电话啦！”
叫了好几声，姚菁菁才想起来那是她新手机的铃声，连忙扑过去，从扔在一边的背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暗叫一声：糟糕！本来跟杜晓蔷约好晚上去她那住，并且一起吃饭的，这一忙乱，全忘了。
“小妖你死哪儿去了？我等你等得黄花菜都凉了！”电话刚一接起来，就传出杜晓蔷火星直冒的声音。
姚菁菁赶紧捂住手机，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啊，忘了给你打电话，我暂时走不了，你先吃吧。”
“怎么，有情况？”杜晓蔷立刻换了种相当八卦的语气。
“唉，情况复杂，相当之复杂！回头再说。”姚菁菁匆匆挂了电话，抬头就见霍子非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心头一跳，讪笑了一下，“我上网买的手机，上午下单，说下午就能送来了。我等着收货，就一直没敢走。”
话一出口，姚菁菁就恨不得自己掌嘴。上网？她怎么上的网？果然，一个谎言出口，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好在霍子非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怎么买这种档次的？拿出来别人还以为你老板克扣你工资。”
“支持国货嘛，大家都知道我一向爱国！”姚菁菁挺了挺胸脯。上前揽住了他的胳膊，“寿星大人，准备开饭喽！”
同一时刻，夏鸥风尘仆仆地赶到家，把警帽摘了，往茶几上一扔，然后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下去。
“小鸥？你不是今晚值班吗？”坐在餐桌旁的夏青顺着声音扭过头，有些惊讶。
“姐，你煮了面啊，好香！”夏鸥扫了眼餐桌，一边解着警服扣子一边走过去，“我跟人换班了，妈去了邻市参加婚礼要明天才回来，你昨天又把脚扭了，我这不是怕你没饭吃嘛。”
夏青微微一笑：“你自己胃不好，别那么玩命，记得定点吃饭是真的。指望你，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
夏鸥解着纽扣的手指一顿，眼神闪了闪，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想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吗？”
夏青仍是淡淡地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再说我将来的弟媳肯定不愿意。只有照顾公婆的，哪有照顾大姑姐的。”
“那你慢慢等吧，你弟媳还没出生呢。”夏鸥撇撇嘴，把警服脱下来搭在椅背，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你也不小了，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夏青嗔怪地说了一句，摸索着抽出张餐巾纸递过去，“一身的臭汗味，跑回来的？”
夏鸥有些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抬袖子在额头胡乱抹了一把，伸长手臂把桌上的面碗挪了一个到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嚷嚷道：“饿死了！”
“哎，别吃，那不是给你的！”夏青连忙去拦。
“就我们两个人，两碗面，不是给我的是给谁的？”夏鸥已经挑了一筷子面，就这么停在半空中看着她。
夏青微微垂下头：“今天，是子非生日。”
“你给他做的长寿面？在你心里你弟弟还不如一个外人？”夏鸥张大嘴，把那一筷子面直吞进去，“唔，真香！”
夏青长长的眼睫毛盖下来，抿着嘴不说话。
夏鸥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却也不理她，呼噜呼噜直吃了大半碗，才抬起头道：“你也赶紧吃吧，再不吃就凉了不好吃了。”
夏青还是不说话，脸上那种不舍又痛惜的表情好像夏鸥吃的不是面条，而是她的肉。
夏鸥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有些不忍地道：“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夏青神色一紧：“你怎么知道？他昨天还说一定来的。”
“快下班时霍老大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今晚来不了了，我这才赶回来的。”夏鸥又叹了口气，摇摇头，“他呀，佳人有约了。”
“你胡说！”夏青美丽清澈的眼眸迅速蒙上了一层雾，“他明明知道我昨天摔了一跤，脚扭了……”
“这不是有我在嘛。”夏鸥笑了笑，“姐，咱俩才是一家人，我是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其实霍子非电话里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白了，那个“佳人”是他妈妈。但那又如何？他丢下夏青一个人在家就是事实。
夏青怔怔地不说话。要照以往，她就当夏鸥那是一句玩笑话，可今天不同。不，从昨晚起就不同了。以往她去录节目，霍子非不一定每次都有空送她，但昨晚却是第一次忘了送她，而原因竟是“同事病了”。
什么样的同事，能让他亲自陪着去看病，陪着打点滴，甚至今天不来看一眼受伤的她？她的耳朵很灵敏，她听到了，那是个女孩子。
夏鸥将另一碗面推到她面前，把筷子塞在她手里：“姐，别想那么多了，快吃面吧！”
夏青一动也不动：“这一碗是子高的。”
见她这副样子，夏鸥忽然就觉得心头无比烦躁，他啪地撂下筷子站了起来：“你做什么梦啊？他不可能来了！”
他如此恶声恶气，夏青却毫不理会，低了头，自顾喃喃道：“我还订了蛋糕，在冰箱里。”
“姐，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天底下的男人除了姓霍的都死光了吗？”夏鸥上前摇晃着夏青的肩膀。
夏青抬头，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一双水雾迷蒙却茫然没有焦点的眼睛正对着他：“今天是他们生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说别人也不行。”
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仿佛被霜打了的花。夏鸥顿时就泄了气，颓然松开了手。
夏青扶着桌边站起来，又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夏鸥想去扶她，伸出去的手臂却在半空中定住，最终收了回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有本事就再摔一跤，摔断腿！看他会不会来，会不会心疼你！”
夏青恍若未闻，进了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夏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他咬了咬牙，赌气地坐回到餐桌边，把剩下的半碗面几口吃完，又把另一碗面也捧过来，边吃边嘟囔：“姐，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面有多难吃？猪食一样！也只有我肯赏脸。霍老大那么挑剔的人，怎么会爱吃？”
夏鸥正自言自语着，就听夏青卧室里传来瓷器碎裂的一声脆响，接着是重物跌落的声音，夏鸥立刻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冲到门口。他扭了一下门把，发现门被反锁了，连忙大力拍门：“姐，你怎么了？你开开门！”
屋里面没动静，夏鸥急了，一边拍着门一边叫：“姐，你别吓我，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霍子非是被他妈妈叫走了才来不了的……”
门后面传来低低的一声呻吟，夏鸥脑门上冒出汗来，退后半步，然后向前使劲踹了一脚。
厚重的实木雕花门纹丝不动。
这边霍子非的生日家宴已经陆续摆上了桌，姚菁菁猴子献宝般托着个盘子举到霍子非面前：“我做的拍黄瓜！”
霍子非皱着眉推开：“你忘了，我从来不吃放了生蒜的凉菜。”
姚菁菁吐了吐舌头，讪讪地把拍黄瓜放下，又捧了一盘上来：“凉拌番茄。看看，我做得多漂亮！”
“你怎么放了那么多糖？”田恬笑了笑，瞥了霍子非一眼，“难道你不知道子非哥哥不爱吃甜的吗？”
“我当然知道，他喝咖啡都从来不放糖的。”姚菁菁把盘子放下，亲热地搂上霍子非的胳膊，“可我最喜欢甜食，子非和我在一起吃饭时，向来都照顾我的口味。”
子非……这一声叫出口，姚菁菁心头不由颤了一颤，偷偷去看霍子非。
霍子非扭头看了看她，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微凉，划过她温热的唇边，把她唇角沾着的几粒白糖抹去，半是嗔怪半是宠溺地道：“你又偷吃了。”
姚菁菁浑身一僵，扯了扯嘴角，强作镇定地笑笑：“大家坐好，开饭喽！”
周建华坐在主位，霍子非坐在她左手边，田恬坐在她右手边，两人正好面对面。姚菁菁给每人面前的酒杯依次斟满了葡萄酒，然后挨着霍子非坐下：“所谓生日也是母难日，子非，你先敬阿姨一杯吧。”
这句话总算还得体，周建华紧绷的面容略略有些松动。
霍子非瞥了姚菁菁一眼，端起酒杯，看向周建华：“妈，我敬您。”说完不待周建华举杯就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马上又斟满一杯喝下去，“这杯是我替子高敬您的。”
周建华目光深沉地看了儿子一眼，只是拿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律所的人都知道，霍子非因为没什么酒量，所以极少饮酒。姚菁菁有些后悔倒那么多酒了，本以为他们自家人吃饭，酒杯只是摆个热闹好看。虽然是葡萄酒，但空腹喝下满满两杯，霍子非的脸上很快就浮起酡红。
“快吃点东西吧，不然胃会不舒服。”田恬夹了块黑椒牛仔骨，伸长手臂放到霍子非碗里，“尝尝我的手艺。”
哎呀，这事应该她这个“女朋友”来做才对！姚菁菁连忙夹了片凉拌番茄，汁水淋淋地举到霍子非面前：“吃这个，这个解酒！”
霍子非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张开嘴，就着她的筷子，把那片又酸又甜的番茄吞进嘴里。
姚菁菁满意地笑了笑，又毫不客气地把田恬夹给他的黑椒牛仔骨连碗挪到自己跟前：“他吃牛肉只喜欢四成熟，不过我最喜欢吃这种煮得有些过火的肉，有嚼劲，谢谢姐姐。”
田恬胸口一堵，又要装大方不能表现出生气吃醋来，周建华则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拿筷子夹面前的一盘素菜。一桌四人各怀心事，突然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是客厅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在响，霍子非走过去接起来听了片刻，面色一紧，沉声说了句“我马上来”就撂下电话。
“律所有急事，我得去一趟。”霍子非说着，匆匆拿起挂在玄关衣架上的外套便要出门。
姚菁菁可不想留下来跟那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连忙跳起来：“哎，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送你吧。”
霍子非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我坐的士。”
“不用管他，我们吃饭！”周建华沉着脸发了话。律所能有什么事那么急，做好的饭菜都来不及吃一口？分明是不想和她们一起吃。看来这个“小妖”，也是个拴不住他的人。
好好一餐饭变得味如嚼蜡，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吃完，姚菁菁抢先收拾碗筷：“阿姨，姐姐，你们放着就好，去沙发上歇歇，等会儿我给你们泡茶，子非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周建华哪里还有兴致喝茶，倒是田恬看着茶几上没开封的生日蛋糕还在犹豫，却愣是被周建华拽走了。
送走两位瘟神，姚菁菁如获大赦，倒在沙发上喘了口大气，然后又猛地跳起来。
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不过她知道，那个电话肯定不是律所打过来的，他们有公事向来都只打霍子非的手机。
家里的座机号码，一般都是和他关系很亲密，或是对他很重要的人才会知道的吧。
姚菁菁想了想，决定还是撤。不过走之前，她得做一件事。
几分钟之后，她站在二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门前，攥着铁丝的手心微微出汗。咬了咬牙，伸出手去。
门竟然没有锁，一旋就开了！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间房很大，黑黢黢的看不清里面。她摸到墙上的开关，灯一亮，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摆在正中的一排架子鼓。
锃亮的架子鼓反射着头顶白晃晃的灯光，姚菁菁有片刻的眩晕。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手指轻轻划过架子鼓，金属冰凉的感觉。七夕那夜的画面闪现在眼前，那激越强劲的鼓声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竟然，是他！
那一瞬间，姚菁菁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惊讶更多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