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大概是排练房,除了架子鼓外,还有好几把贝斯和吉他,音响等设施俱全,墙壁上都是厚厚的隔音棉层。霍子非向来有洁癖,这间房虽然平时锁着门,打扫卫生的钟点工进不来,但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尘不染,除了角落里的一把吉他。
一把看起来很久很久没人用过的吉他。因为姚菁菁随手拿起来,就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指印。她没办法,只好找了抹布来,小心地把吉他擦拭干净。
她把擦干净的吉他搂到怀里,五指轻拨,清澈的弦音在空旷的房间流淌,凭空带上了一丝孤寂的味道。
——这是霍子高的吉他。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姚菁菁脑海里冒了出来。对,这一定是霍子高的吉他!伍家武说过,霍子高是主音吉他手,只是他没说霍子非是鼓手。
姚菁菁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有些笨拙地拨弄着琴弦。
曲不成调。
心乱如麻。
自己少时的理想早如泡沫般破灭,也辜负了小霍叔叔的期望。
姚菁菁默默地垂下头。
也许,霍家兄弟的关系并非外界传闻的那样疏远和恶劣,那么,霍子非就有可能知道霍子高的消息。
姚菁菁眼前一亮,这个理由让她迅速决定留下来。
大门响动的时候,姚菁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在沙发上睡着了,连忙翻身起来。
一股酒气。霍子非有些摇晃地一边扯着衣领,一边走进来,不单脸是红的,连脖子、耳根都红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老板,您回来啦!”姚菁菁异常乖巧地迎过去,递了双拖鞋在他脚前。
霍子非站定了,低头凝视她几秒,然后摇了摇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别……别叫我老板……”
那叫什么?这里没别人,就不用装了吧?姚菁菁微笑着提醒他:“您母亲和田小姐吃完饭就走啦,您叫我留下来看家,我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走。”
霍子非垂着头,揉了揉额角,忽然晃了一下。姚菁菁连忙扶住他,这样一来,他的嘴唇几乎就碰到了她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和酒气扑面而来。
“叫……叫我霍子非……”霍子非撑着她的肩头勉强站直了,眼睛红红地看着她,“我是霍子非……”
“对,对,你是霍子非,霍子非是你。”姚菁菁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喝高了。
她扶着霍子非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去厨房泡了杯蜂蜜茶,喂他喝完,又道:“你的生日蛋糕还没吃呢,我放冰箱里了,要不要……”
“给我找点吃的来。”霍子非头往沙发靠背上一靠,微微合上了眼睛,又咕哝了一句,“不要甜的。”
喝醉了还这么挑剔?姚菁菁撇了撇嘴。今天一大桌子菜剩了很多,但她肯定霍子非是不会吃剩菜的。她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二十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出锅了,碧绿的葱花,浓香的汤底,里面还藏着荷包蛋。她把面碗放在茶几上,使劲推了推霍子非,大声地叫他的名字:“霍子非?霍子非!醒醒,吃面啦!生日面,吃了才能长寿哦!”
霍子非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那眼神,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姚菁菁不再理会他,走到餐桌边,捧起一碗面,心中默念:小霍叔叔,这碗长寿面,我就替你吃了吧,愿你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等她吃完一碗面,摸摸发胀的肚皮,扭头一看,霍子非还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过去了。
她眼珠一转,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走了过去,弯腰又推了推霍子非:“霍子非,我一时半会儿租不到房子,你能把二楼那间房租给我吗?”
霍子非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我现在的薪水太低,还欠了你那么多钱,不如给你打扫卫生,做做饭什么的抵扣房租,钟点工嘛也可以省了,好不好?”
“好。”霍子非含糊应着。
姚菁菁满意地站直身,想了想又加多一句:“老板,干脆您给我涨涨工资,这才是长久之计……”
“别得寸进尺。”霍子非突然睁开眼皮瞥了她一眼。
姚菁菁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摔了。再看霍子非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她僵立着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霍子非酒量不行,酒品还不错,喝多了倒头就睡。姚菁菁低头仔细看着,只见他睡容恬静,睫毛不长却很浓密,雕像般完美的脸庞染着红晕,隐去了冷硬之感,平添了几许诱惑。只是那唇线勾人的嘴角却红肿了起来,似乎还有一道裂口。
姚菁菁皱起眉毛,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触到他唇角的那一刻,突然想起当初她从梯子上摔下来,牙齿磕到他的嘴,后来他红肿着唇的样子,心头一跳,赶紧弹了开来。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滚烫滚烫的,心跳得比当时从霍子非怀里爬起来时还快。怎么会这样?好在没人看见。
她急匆匆就往二楼逃,上了几级台阶,还是不放心霍子非就这么睡在沙发上,又下来跑去他的卧室,拿了床毯子盖到他身上。
霍子非仍闭着眼,却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青青……”
姚菁菁觉得他叫的肯定是“青青”,而不是“菁菁”,因为霍子非对她只有两种称呼:叫她“小妖”,那表明一切正常;连名带姓地叫她“姚菁菁”,就表明他要说的事很重要,或者他很不耐烦,或者生气了,又或者生出什么坏主意来欺负她……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所以今天他当着他妈妈的面,搂着她亲热地叫“菁菁”的时候,不夸张地说,她当时寒毛都竖起来了。
姚菁菁忽然想到,他的嘴角或许不是被人打破的,而是被人啃破的?于是她又忍不住蹲到沙发旁边,仔细看过去。
眼前轮廓分明的俊颜逐渐和另一张深刻在心底的模糊脸庞重合在一起,姚菁菁心头一颤,喃喃道:“小霍叔叔……”
当嘴唇碰到什么柔软而炽热的东西时,姚菁菁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双手捂住嘴,腿一软就坐到了地板上。
原来自己心底竟是对小霍叔叔存了这种念想么?而且更可耻的是,她竟然一时意乱情迷,把霍子非当作小霍叔叔,偷吻了他!
明明喝醉酒的是霍子非,而不是她!
姚菁菁从地上爬起来,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膛,狼狈万分地逃回了二楼。
“阿嚏!阿嚏!”夏鸥连着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把自己红肿破损的拳头举到眼前看了看。
好端端地打喷嚏,是不是霍子非在背后骂他啊?今天这一拳,霍子非竟然没有躲。
夏鸥是亲眼见识过霍家兄弟较量的,霍子非丝毫没有吃亏。要知道,霍子高可曾经是警校的客座格斗教官。
在夏鸥上警校时,霍子高就因为给他们上过课,从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几年后他毕业在刑警大队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他的带队师傅,又是霍子高。
霍子高在刑警队外号“火药”,工作起来拼命得很,为人又热心豪爽,他很崇拜霍子高,霍子高也挺喜欢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后辈,两人的关系很好,亦师亦友。也正是因为他的关系,霍子高认识了夏青。
彼时夏青是一名银行职员,性格温柔娴静,待人友善。夏鸥的胃不好,有一次在队里值班时犯胃病了,夏青给他送药和滋养的汤水,遇到了霍子高。霍子高就此对夏青一见钟情。
夏青却是个慢热型的人,只把他当弟弟的同事看待,总保持着一定距离。而霍子高因为外形出众,又弹得一手好吉他,甚至还业余组过乐队,走到哪儿都受女孩子欢迎,恋爱史也丰富,这也是当时单纯的夏青所不喜欢的。
但在霍子高猛烈而执着的攻势下,夏青终于被捕获,成了霍子高的女朋友。可两人相处三年,最后还是分手了。
性格不合导致分手是夏青单方面的说法,具体发生了什么夏鸥也不知道,但估计和霍子高招惹的“桃花”有关。霍子高却说他们并没有分手,只是两人暂时分开冷静一下。夏青为了避开霍子高,申请去北京参加了一个为期三个月的进修班。
三个月后夏青回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但气色大好,甚至还长胖了些。她一回到家就语出惊人,说她在北京遇到了她生命中的“Mr.Right”,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想尽快结婚。
夏母听说男方一表人才,是北京某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并且愿意为了她,放弃在北京打下的根基,回到老家滨海工作,都觉得比霍子高那个工作危险、又整日不着家的刑警队长靠谱多了。
及至夏青拿出两人亲密相偎的照片来,夏家人都傻了眼——那不是霍子高又是谁?他们差点以为夏青受了刺激精神错乱了,通过夏青的解释才知道,那是霍子高的孪生哥哥霍子非,因为小时候父母离婚,各判给了一边,霍子非又一直在外地工作,所以近年兄弟二人联系并不多。
夏母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认为霍子非本人虽然很好,但他是夏青前男友的亲哥哥,这就不是一桩喜事,而是一件丑事了,会被同事亲友和四邻街坊笑话的。但一向温婉柔顺的夏青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极力坚持,甚至不惜以绝食来抗议。
最后夏母没办法,心疼女儿,只得点头了,但也留了一手,说他们认识时间尚短,只同意他们先订婚,一年后再结婚。双方各让一步,接下来顺顺当当地见家长、谈婚事、订酒楼、发帖子……
当时夏鸥正在市郊参加升警衔的封闭集训,夏青有意瞒着他,等他集训结束回家后,已经是订婚宴的当天下午了。他心急火燎,想尽办法通知了还在外地出差的霍子高。
接下来,霍子高怒闯订婚宴,坚决不承认和夏青已经分手,指责霍子非乘虚而入,横刀夺爱。霍子非淡然而立,不解释、不反驳,只拿着订婚戒指看向夏青。
夏青对霍子高说了句“对不起,我爱他”,就坚定地把手伸向了霍子非。霍子非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容而优雅地与夏青交换了订婚戒指,然后端起了交杯酒。
那杯酒当然没喝成,霍子高冲上去砸了酒杯,在场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大打出手,而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霍子非身手竟然也不弱。
时隔三年多,夏鸥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最后被众人合力拦下的霍子高那目眦尽裂的表情,除了愤怒,还有绝望和哀伤,那是他第一次在霍子高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自订婚宴后,霍家兄弟反目成仇,甚至在工作上都针锋相对,他们的矛盾闹得尽人皆知。终于在一个雨夜,兄弟二人再起剧烈争执,霍子非受伤,霍子高就此失踪。
那以后,霍子非再也没有来找过夏青。直到夏青得了急病,高烧昏厥后竟然失明,霍子非才又重新出现在夏家,照顾她,安慰她,为她治病的事跑前跑后,甚至托关系去北京请专家……
只是,当初订婚后一年就结婚的约定谁也没有再提起。直到有一天,夏鸥注意到霍子非手上多了一枚戒指,精钢素面,戴在尾指,那代表着独身。
至于那枚订婚戒指,订婚宴那晚之后,夏鸥就没见霍子非再戴过。而夏青却一直固执地戴着自己的那枚订婚戒指,不肯摘下来。
也许真是命运的捉弄,如今,看不见未来,也不知道结局。
而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独自痛心,更有着不为人知的纠结。
不,他是始作俑者。如果没有他,霍子高又怎么会认识夏青?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夏鸥自责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夏青,暖黄的台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恬美澄静如天使。
可他知道,自从失明之后,尤其是最近这一年,夏青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人前人后两个样,他甚至怀疑昨天和今晚两次摔跤,夏青都是故意的。
唉,夏鸥用他那红肿的拳头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苦恼地想,怎么才能破解这个局呢?
早上七点半的闹铃响起,姚菁菁睁开眼,努力抵抗着地心引力爬起床。昨晚她就想好了,她要早起做顿丰盛的早餐。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霍子非吃上了她这个“租客”的早餐,也就不好意思赶她走了吧?
简单洗漱完毕,姚菁菁下了楼。楼下静悄悄的,霍子非不在沙发上,毛毯和茶几上那碗面也不见了。
可能是半夜醒来自己回卧室了?昨晚自己偷吻他的事,他应该不知道吧?姚菁菁心头忐忑,进了厨房,估摸着霍子非的口味,做了西式的早餐。
金黄的煎蛋,酥脆的烤培根,鲜红的焗番茄,还有夹了生菜火腿的三明治,两碟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摆在餐桌两边,一模一样,只是一边摆了杯鲜榨橙汁,是她的;另一边的现磨咖啡,没加糖,是霍子非的。
姚菁菁一边解着腰上的围裙,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都八点了,主卧还没动静,估计霍子非宿醉未醒。
围裙的带子不知怎么在身后打了个死结,姚菁菁正在努力解着,就听见大门响动。
这么早不会霍子非的妈妈又过来了吧?姚菁菁慌乱了半秒钟又镇静下来。也好,现在这场景不正说明她这个“女朋友”的货真价实吗?
谁知开门进来的竟是一身运动装的霍子非。他似乎是才跑完步回来,额头还微微冒着汗,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餐桌,淡淡地打招呼:“早。”
姚菁菁有点傻眼,这是什么情况?他昨晚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吗?
霍子非换下运动鞋,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径直坐了下来,拿起橙汁。
“那是我的!”姚菁菁忍不住叫了一声。
霍子非扭头看了她一眼,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才指指桌上的塑料袋:“那个才是你的。”
姚菁菁打开来一看,豆浆、油条、粢饭。竟然都是她爱吃的。
她之前为了保持减肥成果,晚餐基本不吃,午餐也只吃个水果,只有早餐吃饱。有一次起晚了,在办公室吃油条和粢饭被霍子非看见了,还说了她两句。
她腮帮子鼓鼓地反驳说在办公室吃早餐的又不止她一个人,律所也没规定不许。霍子非当时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要吃也吃些像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