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洒进屋子,让人感觉懒洋洋的。钟洋趴在柜台上看着小二擦桌子。
钟洋突然打开抽屉,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小二说:“出去玩吧。”
小二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拾起钱袋就走。他已经习惯老板这样了,偶尔店里来人他都用这个方法来支走自己。他也懒得去问为什么,有钱去赌比啥都强。
小二抬脚出门时,迎面走进一个戴斗笠的灰衣男人,扛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袋。
..
“下次记得把这么好的兵器收起来,别再忘马上了。”钟洋把两把被白布裹起来的长兵器放到桌子上,“芥林这地方顺手‘拿东西’的臭小子不少。”
男人把麻袋放在地上:“你拆开看了?”
“如果早知道是这两把就不看了。”钟洋笑着说,“我可不敢惹‘亢龙’的传人。”
男人按住桌上的兵器。裹着兵器的白布飞了起来,一对古朴的长刀长剑露了出来。
男人突然拔剑,剑尖直指钟洋的喉咙,剑光如水,快如闪电!
可他突然停住了,再有一寸他就可以杀掉钟洋。白布落下,在剑刃上划过,无声的被分成两半,缓缓落下。
他直视钟洋的眼睛,想看到恐惧,哪怕一丝。
可钟洋的眼睛中什么都看不到,微笑的脸上却有着这样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男人想到了他以前在轩国街上看到艺人玩的杂耍人偶,木质的脸上用炭黑勾勒的嘴夸张的笑着,可空洞的眼睛没有丝毫笑意。
“失礼。”他把剑收了起来,“阁下怎么称呼?”
“钟洋,叫我钟大眼就行。”
“乔文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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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他不会醒过来?”钟洋端着酒杯,瞟了一眼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郑雨行说。
这里是客栈后院的一间小材屋。钟洋看到乔文夏把郑雨行从袋子里拎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关门关窗户把乔文夏拽到这件屋子里,帮着他把郑雨行绑起来。他还顺便下厨弄了几道小菜。
“药的量很足,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才会醒过来。”乔文夏抿了一口酒说,“运气不错,刚才上山就看到他跑出来,就直接绑过来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掉?”钟洋问。
“他不是主要目标,”乔文夏说,“这次行动的第一目标是‘梅’。”
钟洋叹了口气说:“毕竟曾经是‘武阁’的人,人脉那么广,用人质稳一下尽量把动静压到最小的确没错。什么时候行动?”
作为一个渡鸦,钟洋有义务知道乔文夏的行动细节,用来做记录上报。
“明天晚上,我已经把消息留给‘梅’了。”
“不过,我没记错的话,”钟洋看着乔文夏,“你师傅和梅七应该是朋友吧,不对,应该是好兄弟和死对头。”
乔文夏给他斟了一杯酒:“他们俩都是武阁的人,但从不让别人插手他们的争斗,我当然知道。我有我的理由。”
水纹在酒杯中回荡,钟洋看着酒笑了笑。
“理由吗?”钟洋想。
“你呢?”乔文夏突然问。
“什么?”
“以你的身手和胆识,不应该只是一个渡鸦。”
钟洋沉默,他缓缓掏出自己的银牌,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这个牌子上,本来刻的是太阳与龙。”他轻声说。
“想听下我的故事吗?”钟洋说,“很久没讲过了。”
乔文夏没说话。
“呵呵”钟洋又笑了。
“四年前我没这么爱笑。”
..
“我以前也是个武士,也是喜欢云游四方。不过后来家里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我从小认识的。”
“她长得好看吗?”乔文夏问。
“嗯。”钟洋好像在回想,“你不知道她有多美。”
“后来呢?”
“后来?”钟洋把酒喝完,“她死了,自杀。”
“当时芥林的太守是个无赖,好像在怀寒有亲戚,拿钱买了个城主。那家伙看上了她,当时我在宁国,不知道这事。她不从,被逼的没办法了,强婚那天晚上自杀了。”
钟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再后来,那家伙以为是她家搞的鬼,就把她爸妈杀了,还通缉了我。我逃到了丹国,那个人渣就把我家人全部杀死。在丹国,我加入了圣徒军,攻下芥林时我是第一个冲进太守府的,那个混蛋就跪在我前面求饶,像一头猪。”
钟洋渐渐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慵懒,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一股煞气铺面而来。
这是在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凶煞之气。乔文夏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本来芥林新一任太守是我。可是我砍下那个家伙的头后,我突然想,我就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了呀,死了呀。”钟洋突然又变回了原来懒懒的样子,“所谓的报仇,其实是很没有意义的一种事。”
“后来我就想,既然复仇没有意义,那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钟洋说,“因为这个,我苦恼了好久。所幸我听说灵族有一个‘诸神无罪论’,是说对与错对于诸神是没有意义的。既然这样为什么对我们有意义呢?”
“你想出来了?”
“没有,不过我也想开了,既然无法挽回,那为什么还要纠结呢?看开一点吧。”
“无法挽回?”乔文夏默念了一遍。
“然后,我感觉当太守没什么意思,就把牌子换成了这个星辰与鸦,不过看来现在这个新太守也不怎么样。”钟洋看着银牌说。
乔文夏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
。。
大乘明德元年,十二月二十一,天牢大狱。
阴冷的风从不足一拳的栏杆中挤进牢房,里面除了犯人外连铺在地上的草席都没有,手拍在四壁与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好像拍打山上的岩壁一样。
幽暗的走廊尽头传来意义不明的尖声呼喊,像是求饶,又像是临死前的哀嚎。还在牢房里的犯人裹着破烂的囚服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这所监狱关押的犯人只有一种,那些曾经在身上佩戴着“太阳与龙”银牌的人。
一个犯人用手在地上划出一条白线,默默数了一下地上密密麻麻的记号,算了一下今天的日期。
牢房外响起了脚步声,每个囚犯都如临大敌,他们知道又有一个犯人要被带走,而且再也不可能回来。
脚步声停了下来,犯人抬头看见牢门前多了一个人。
来人打开了沉重的牢门,走进去摘下了自己大氅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刚毅,冷峻的脸。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直视着犯人。他的双眼看起来深不见底却又充满愤怒,仿佛在悬崖上向下窥探地狱。你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却可以感受到灼人的业火。
犯人居然笑了:“没想到我这条贱命还配得上陛下亲自来取,荣幸至极。”
“知道死期将至还可以这么淡然,将军果然名不虚传。”男人淡淡的说,好像是和老朋友聊天。
犯人说:“既然一定会死,再闹又有什么用呢?让自己死的更难看罢了。况且我本来就该死呀。更何况最近还想通了一件困扰我很多年的事情。死而无憾。”
男人说:“不知将军想通的是何事?”
“哦?陛下有兴趣?”犯人起身跪在地上。
“愿听其详。”男人走了几步,来到了犯人面前。
“诸神无罪论陛下可曾听说?”犯人并不看那个男人,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在西陆时略有耳闻,灵族很有名的一个哲学理论。”男人看着低头跪着的犯人,语气平和,但眼神中仿佛有怒火迸出。
“那陛下可否想过,为何凡人有罪而诸神无错?”
“为何?”
“因为诸神做错事后有力量去弥补,所以对错对诸神是没有意义的。但我们所犯的任何罪孽都无力挽回。”
男人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犯人。片刻沉默后,男人缓缓抽出背后隐藏的刀。
……
历史
大乘明德元年,曾经的“圣殿御龙将”、“圣军名将之首”、“亢龙刀剑之术”最后的传人,乔文夏在狱中暴毙。
可这位被俘后仍然有极高名声的大将死后却没有公布死因,仅由一名廷尉略微检查了一下便草草埋葬,甚至连死亡时间都没有详细的记录,天牢的卷宗仅用一句“明德元年十二月,于监内暴毙。”就概括了他的结局。他的死亡成为了灵墟历史上的一大谜题。
众所周知,乔文夏在军事上的造诣极高,后世仅把他排在“鬼神谋士”白素诚之后,因为他屈指可数的几次失败中,绝大部分都是败在了白素诚手中。
但乘乾武帝郑雨行却在一次酒后称乔文夏“才思近神,若为灵人,定为一代哲圣。”
这段毫无根据的评价,史学家们都当作是乾武帝的酒后胡话,仅仅记录下来,便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