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恢复,慢慢地接触人;紧张与不安随时来临,频率很高、恐惧度时大时小,不受自己控制。没有耐心也得耐着性子等待,我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种小心翼翼会让人过分以自我为中心。我还是不愿意接触人,怕受伤害,言不由衷。
因工作需要,我不得不去北京一趟。北京,很多年没来这里了,一直不敢来,因为害怕。如果在一条河溺过水,就总是对那条河心存恐惧,越久越恐惧,以至于它在心里变成一条大蟒蛇,其实它只是条河。
妈妈给我买了一只花皮箱,二姨送了我一双高跟鞋,老姨给我买的车票,我还是站在了河边,带着半箱子温暖,半箱子忐忑。来到北京,一下车就进入了北京的“大桑拿房”,心里唱着“北京欢迎你……”大步流星地走向出站口。
一直不怎么见人的我,首次过了人瘾。早上八点左右的北京地铁,我是被挤进去,又被挤出来的。如果是在我家的某个地方同时出现这么多人,大家一定会以为出事了,哈哈。就在地铁开过时,一股春风吹起女生梦露般的裙角,吹起秃顶伯伯的头发帘。
久违了,这个世界,一切都很新鲜。不知何时,我开始开朗起来。
约好和一个大哥把酒言欢,一杯酒下肚却迎来了愁更愁。婚姻的苦恼、事业的压力、对社会的不满、对生命的迷茫、养育孩子的无奈……随着年龄的增加,压力与苦恼也一并增加。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我也是无知的。他说:“我羡慕你会画画。”我本来想说画画也有苦恼,后来还是咽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倒下了。
我们都以为别人过得比自己好,我们羡慕别人,其实自己也是被羡慕的对象,不如珍惜自己的生活。
路过前男友家时,遇到了他的邻居正牵着一只白色京巴遛弯儿。我们笑着说起彼此熟悉的人,他想再说些什么,我也想,可惜除了笑笑便没了共同话题。有时缘分就这样断断续续。我总是学不会珍惜眼前人。
我站在他家窗口,透过护栏向里望,哇,变高级了,我有点小开心,就像知道一个老同学发达了一样。原来我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他发来短信:“过去我们都太小,不懂得珍惜最亲近的人,对不起,愿你一生平安。”接到这个短信时,我正好在过去women一起买便宜衣裳的街头,我蹲在地上哭了,一下子释怀了很多。
“你不怪我就好,也愿你幸福。”我回复短信。
“我怎么会怪你呢,不是谁都能经历这样的爱情,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离开我你一定会越来越好。”
插一个冷笑话进来。此时一个卖二手Iphone手机的人对我说:“要不要苹果手机?非常便宜。”
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满心脏,当情感酝酿到一定程度时,流下的眼泪真的是热的,是千言万语也形容不出来的。还记得初中时,因为看多了偶像剧,我以为相爱的人最后都可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都会是完美的大结局。但事实上,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相爱本身就是一种结果。
晚上,我走在当年一起去过的街道,一种温暖而熟悉的亲切感穿过我的脑海,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我们一起成长的痕迹。
当晚,我住在高中同学净盘大史家里,和老同学在一起闹,她还是那么憨厚、朴实,尤其相对我来说,因为恐惧我变得“狡猾”,怕错,说一句话要寻思好几遍,而且还有少许自编的妄想。其实就是太久不接触人了,哈哈,变得有点儿古怪,我们一起把脸画成妖怪拍照,闹着玩儿,扯淡,仿佛又回到了单纯的少年时代,渐渐触摸着过去的自己,仿佛拾起了什么。
第二晚,几个高中同学见面,用同学的话说:我失踪了很久。我们约在三联书店碰头,三联书店是我们念旧的线索。当年三联的凳子被我们这些穷学生坐破了也不买一本书。因为那里有空调,宿舍连电风扇都没有。
给“女神”打了个电话,“女神”的丈夫正好不在家,她翩翩而至,如今的“女神”已是孩儿她妈了。直到饭馆打烊我们才出来,烧酒喝得大家都“回光返照”了,散步在当年常走的隆福街,路灯都暗下来了,只有我们的笑声一如当年那般天真地回荡在相同的路旁。没见同学我常有“我不是我”的感觉,见了他们后,我找到了部分自己,那个乐观开朗的我。
第三晚,去禾禾家玩,她是我的学姐,她家人对我一直很好,晚饭时,她妈妈喝了点红酒,拉着我的手给我读她的日记。她读着她的儿时,成长,结婚,生子。还没读完我便被她爸爸叫走了。他们怕我听着烦,其实我没烦。帮禾禾扫描旧相册时,我看到了年轻时的禾爸爸,禾妈妈,一个帅气,一个美丽,只是却是过去时态。岁月这把杀猪刀是命运里最公正廉明的玩意儿了。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都有一本自传,从一小点长成一大坨都经历了许多万事不如意啊。我们都烦恼重重,藏着大大小小的划痕。
我那份觉得自己好似经历过什么的情绪慢慢在消失,原来每个人都不容易,我那点经历其实不算什么。
刚接触人的我很“小气”、刻薄,还喜欢观察别人的缺点,就好像我多完美一样,我不过也是个漏洞百出的普通人。我还不习惯为他人着想,不会关心人。封闭太久才迎来了“改革开放”。
几日后,要回家了,朋友把我送上车,大盘子还给我买了份麦当劳。大盘子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她递给我这一袋吃的时,我倍感温暖。我都忘记我还有朋友了,我自以为的我和朋友心中的我完全不同,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抑郁症,还是用“老眼光”看我,和我开玩笑,他们说我原是个幽默好玩的家伙,和大家关系都很好。
火车开动,渐远,若干小时后,飞快的铁虫把我带回了家。下车,海风,坐在地上等一小时一趟的公交车。喧嚣的北京像一场热闹的梦,忧郁的生涯像一次洗礼,几年了,这是神马浮云啊?
几年不曾真正接触社会了,学瑜伽,当瑜伽教练,去幼儿园教小孩儿画画,为健康去小公园学太极拳,停止暴食可以去做些事了。我真的着急,同龄人早就按部就班地步入正轨了,我却一无所有,外加中老年人的身体状况,稍带自闭“后遗症”。现实的压力扑面而来。我像一只关在屋子里的蜻蜓,拼命撞窗户,想飞出去却找不到机会。
工作,梦想,画画,健康,都开始加油,消极的思维极其容易跑出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消极一窜出来就提醒自己:赶紧打住,学会自我鼓励还有良性的心理暗示。慢慢的,我变得容易开心,笑点更低了。而且可以试着控制的了自己的情绪,像个正常人类了。
我开始好转,过程却慢得出奇。但总的来说,进步还是让人欣慰的,越进步,越乐观,就越有信心。因为妈妈一直陪在身边。
暴食彻底远离,忧郁偶尔光顾,能意识到它来了就避免陷入。每个周末,我和妈妈一起去姥姥家,今天妈妈带姥姥去二姨家洗澡,姥姥第一次用浴盆洗澡,自始至终都死死地抓着浴盆的边儿,我们怎么说她都不松手,她说怕浮起来,二姨说:“这又不是大海,浮不起来。”姥姥还是不肯松手,我们一直在笑她,尤其是我,姥姥能在浴盆里找到大海的感觉,真是不一般啊。
我能好起来也与我的亲人和睦乐观有很大关系,虽然生活有各种苦恼,我的亲人还都是爱笑的性格开朗的人。他们很少有矛盾,尤其是我老姨,很喜欢开玩笑,还特别慷慨,总是给大家买东西。二姨也是,经济条件相比我们好一些,对待亲人从不吝啬。周围的人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那时候不善言谈的大舅对我说:“你什么也别想,开心就行。”
在与陌生人交流时我还是会紧张,说话很不合情理,乱七八糟,要么很突兀,要么很不搭调,说错话还会内疚得不得了,就像犯了多大的错——交际恐惧症。不喜欢去公共场所,甚至连理发都自己来。妈妈一直很有耐心,这么多年,我的妈妈要承受比其他母亲还要多的担心。
我又去了大学教课,学生们和我的关系很好,新环境,没人知道我有抑郁症,大家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我,真不错。记忆力不好的我常常讲课忘词儿,而且过去学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在他们看来这叫可爱。年轻单纯的孩子们很有活力,喜欢开玩笑、瞎扯,这让我放松又开心。
其实我的知识结构本来也不严谨、不系统,一直以来的学习只为考试及格,根本没有扎实文化底子,给别人讲课真是“害人不浅”啊。
周末我教瑜伽课,近距离小范围地接触人时我会焦虑,会不安,警惕心很高。慢慢的这种心被渐渐熟悉的安全感代替。
欢欢生日那天请我去玩,在宿舍等待切蛋糕时她给我看了一本“图书馆最好玩”的书。那本书是外文的,空白处多过文字,很多空白页上都有留言,当我一条条阅读时,内心还蛮感动的。
“2008年,我是你的小夏,我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不怕别人怎么说,也不怕我妈批评我,但你爸爸说你,你咋就怕了?”
“2005年12月,你在做什么?听说你有新的女朋友了,你还记得和我说的那些话吗?你还说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在一起。”
“2006年6月,今天心情很糟糕,世界一片黑暗,最好吃的东西也那么难吃,为什么我看不到一点希望,我该不该考研究生啊?谁能给我个答案?考完了研究生可以去哪里工作呢?”
“2009年10月,翻开这本书的时候很惊喜,这个暑假我要霸占这本日记啦,哈哈。希望下次还能借到这本书。”
“2010年7月,今天在超市打工,被老板说了一顿,真是的,辛辛苦苦挣的一千块钱……”
“2010年10月,我喜欢上街舞课,其实不是喜欢跳舞,而是喜欢教我们跳舞的那个老师,他跳舞的样子……呀……太帅了,谁也不要和我抢。”
“2010年12月,当过去走得太远时,它已酿成了一瓶一喝就醉的老酒,我靠,太诗意了。”
“2011年11月,为什么我爸爸和我妈妈从不亲嘴儿?”
“2011年1月,小桌子,我好激动,我终于可以说你长得很像猪,但是我喜欢。”
“2011年2月,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当市长,你不和我好,是你的损失。”
“2011年3月,接到你的电话时,整个世界变成了棉花糖,我走路都不稳当了,我兴奋得大半夜走出好几站,时间感都没了。”
“2011年3月,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改变,我不那么喜欢你了,甚至还有点烦你,为什么?”
“2011年4月,那天在音像店旁听到我给你唱的那首歌,站在那儿我就流眼泪,控制不住,你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第一次失恋。”
“2011年4月,虽然接电话的是你爸爸,但我还是很激动,这代表我在和你的基因说话。”
我也留言了:“我开始走近生活……”
妈妈的表妹请客,闲聊时,她说我小时候爸爸总是背着我,有时还顶在头上,不知道怎么疼爱才好。但我却没什么印象,因为我的记忆常保留伤害,过分在乎伤口只会让它难以愈合,伤害和接受的爱相比很少,爸爸常不善于表达情感,久病之下难免脾气不好。在家的日子我心里再次装进爸爸的爱。
当怨气慢慢被感恩代替,忧郁无处躲藏。父母把我养大已是不易,我有什么资格埋怨其他。我这个独生子女懒惰惯了,被父母爱惯了,还不习惯付出实际行动。我开始试着对爸爸好,起初爸爸总是不能接受我的体贴,我也很别扭,也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走近他的心。我给爸爸带上耳机,听MP3里他最喜欢的歌儿,夕阳下他陶醉在音乐里,踮着脚,跟着哼,多希望时光就这样停下来啊,多希望有一首他永远听不倦的歌,一直单曲循环下去,带走他的一切烦恼和痛苦。
我开始和爸爸“套近乎”,并期盼着爸爸的生日快些到来。
因为爸爸妈妈都是下乡青年,他们的兄弟姐妹都远在他乡,这次爸爸过生日,他们都赶来了。三年没见了,爸爸兴奋得夜里就起来洗澡,妈妈也跟着起来打扫房间。
太多时候,亲情无法用甜言蜜语表达。姑姑们还没缓过来旅途的疲乏就带我去了市场,问我想吃什么,雪糕、小零食、烤鸭、大肉、香肠……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我还“抑郁”呢,他们看我不开心也跟着闹心。这回我笑了,他们放心了。因为他们只能待一晚,这一晚我们都恨不得掰成很多天。这一晚,我和大姑聊到很晚,从表哥在幼儿园打架聊到现在的工作。
“你看爸爸把你的鞋缝上了!”爸爸递给我这双鞋的时候我真是哭笑不得。这种很便宜的“老太太棉鞋”是我冬天最喜欢穿的,虽不好看但舒服又暖和,因为鞋比较肥,脚在里面很“闲逛”,另外,又因为便宜不怕弄脏。穿久了居然把鞋面穿出个洞,本想扔了买新的,可爸爸给它上了大补丁,红色的鞋,超大的黄色皮补丁,里出外进的针脚更显粗陋。
小时候,爸爸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还专门有个缝鞋的箱子。爸爸那时赋予了很多旧皮鞋以新生命,现在眼神退步了,只能缝成这样。
“这年头要饭的都穿不上这鞋!”爸爸笑着说。就这样,我和爸妈的关系更加融洽了,我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那种总是被家人喜欢的温暖填补了内心的某部分空白。
收废品的阿姨是我邻居,她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推着三轮车挨家挨户收购废品,从早到晚,我很喜欢看她工作。她总是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老式军服,全神贯注地整理那些破烂。今天,我刚走出家门,她已经又在楼下忙活上了。
“又收到什么宝贝啦?”我好奇地问。
“电风扇,十块钱。我的任务就是搞破坏,把它们拆了,铁的卖废铁,塑料的卖废塑料。”她边和我说话边饶有兴趣地拆那台电扇。
“不会组装,咱还不会搞破坏吗?是吧。”她就在楼下的花坛边拆她收来的“宝贝”,邻居们路过时她总是大方热情地打招呼,说实在的,她没有为自己不太体面的工作难为情,偶尔妈妈还会用废品和她换些收来的小人儿书之类的玩意儿。她的脸总是红扑扑的,笑起来像个熟透的富士苹果。
心底的喜悦、轻松与收废品还是收黄金有关系吗?
我开始留意和融入自己世界以外的日常,每天天还没亮,楼下会传来微小的叮当响,那是收垃圾的大叔在掏垃圾箱。他的声音很轻,大概是怕吵醒熟睡的人们吧。妈妈时不时会嘱咐爸爸赶在叮当声之前往垃圾道里扔一份“礼物”,有时是一袋老妈攒了很久的废纸,有时是几个饮料瓶,有时是旧衣物……
妈妈说:“如果他没掏到什么东西,只有垃圾该多失望啊。”
后来从不说话的收垃圾大叔开始和妈妈打招呼了,可是没过多久,便民塑料大垃圾桶就代替了收垃圾的大叔。
我越来越可以敞开心扉,忧郁来得越来越稀有,当然还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那种不开心很正常了,只是一种稍微浓的情绪,不再持续那么久了。但是说真的,每当忧郁情绪来临时,我会有点担心,“糟糕,不是犯病了吧?”尽量避免这种心理暗示吧,但是真的很难再掉进以前那种深度忧郁、麻木的情绪里了。
有时,我还是怕表情严肃的异性长辈,在他们面前我一下子缩回小时候,渴望表扬,极力表现得很好。还会紧张,时刻注意对方的神色,稍微有个动静我会乱想很久,然后过分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这一路曲折漫长,着急,快走,心却不听脚的,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尤其我是这种急性子人,总还想有所追求,常被理想搞得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