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范晓萱的《乱写》,里面很多她描述自己患抑郁症时的种种感受我都有,虽然人家是大明星,但我看到她康复了,比原来还要阳光、精彩,且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自然多了一份信心,我还把笑着的她当电脑桌面,用来鼓励自己。知道有人和我有相同的感受,我的自责与自厌也减少了,我不是没出息的病人,我也不是异类,也许我们还是天赋秉异的人呢!
借妈妈的话说:没心没肺、木讷的人是不会抑郁的。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只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冷漠地与所有人隔离,心里大喊没人理解我!我把自己憋在忧郁情绪的罐头里,不敢、不想与人交流。其实这全是我自己的主观色彩。
我很怕见我家楼下那个“恐怖分子”,实际上我周围都是“恐怖分子”。他总是不说话,只要看到他下楼我就紧张,于是我偏坐在他身旁,心在翻滚,眼皮在跳。我怕严肃,恐惧,我怕犯错,就很能胡思乱想,在脑子里编造假想敌。当我多次意识到所谓“敌人”只是我自己的乱想时,我就开始注意控制乱想了,用更坚定的意志力。
秋天的早晨,一下楼,就望见了爸爸种的葫芦,它们在那样高爽的蓝天下盎然生长着,作为一个爱画画的我来说,竟忘记了去欣赏身边的自然景色,只是过分地关注自己的情绪,让我无限放大了自己的感受,把自己禁锢起来。
而画画会产生一种愉悦感,这种愉悦不是外在条件给予的,我也不太懂这种生理现象,总之画画让我开心、舒坦。
我开始“大规模”骑车,散步,散心。有一天,我经过一个花窖,那是一间外面看起来不起眼的土房子,走进去,头顶的横梁咣当一声磕到了头,猛一抬头,哇,各种各样生机盎然的鲜花充满整个房间,还有各种芳香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一个农妇边工作边和我打招呼,质朴的笑脸与芳香触动了我心底的冷漠、麻木。我想,将这一幕画出来会感动我的什么,也许是童年的喜悦,我小时候对花房的记忆,还有那种自然景物的美。
比起说话,我更擅长用画去描述事物,描述心中不可名状的感受,我喜欢用画说话,也许这也是自闭的原因?
我在画里玩耍,让吊兰跑出来和我打招呼,随心所欲地在画面上徜徉,那感觉很棒!好像小时候。绘画的表达如我的胆子渐渐放大,整个人稍微放松下来了。一直以来我画画都是为了别人觉得好,或者符合某种标准。老师说:“画你觉得好的就行。”
抑郁症的恢复过程也是我画画的进步过程——寻找自己喜欢做的事,还有人格的成长与完善。
恐惧感降低,心情渐渐有愉悦感。画画时的喜悦让我全身心放松下来了。我不再要求“画得不错”,画得差就差吧,我当自己是业余画画的。
抑郁症的爆发点在七年前的某天,我猜想其实抑郁的情绪是很早就开始堆积的,堆到承受不了就病了。刨去不好好休养、硬撑、乱投医、胡乱猜想、自我增压,可能会恢复得更迅速。也许它还是我在绘画上的滞留与释放。我也不知道,生命中有太多的事是我不懂的。
那时母亲给我讲她看的电视节目,一个16岁的少女得了一种病,浑身都是皱纹,比老人家还老,她充满怨恨直到遇到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在生命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还在为了家人而努力工作。少女深受触动,决心好好活着。这些真实的故事也在敲打着我的勇气和动力。我没丢胳膊没少腿的,知足地说,还不算特别严重。爸爸有个小病友,一个刚满18岁的帅小伙,家在农村。因大雪封路,没能及时赶到医院,被尿生生憋死了。比起死亡,能活着也算是种福分吧!
其实我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很能忍,生个病还锻炼了我的耐力呢。我似乎可以沉得住气啦。
抑郁真的会产生厌世情绪,寻死?在佛教里,自杀和杀人都是同样的罪业。自杀并非“文艺”范儿,一点也不值得提倡。你以为你是张国荣吗?再说张国荣死时到底什么感受咱们不知道。
我在某本一书中看到这样一段话:
自杀者所感受的痛苦,非笔墨所能形容。例如,投河窒息而死者,江水急进,肺气外逼,内外交攻,苦痛不堪;自缢而死者,气管闭塞,血流逆行,身如刀割,继而浑身麻痹,痛苦万状;服食农药、盐酸等药品中毒而死者,五脏坏烂,极痛难忍;服食安眠药而死者,头眩气促,五脏翻搅,有时暂时停止呼吸,心脏也停止跳动,与死无异,可是经过一段时间,悠悠醒来,却早已入殓,欲出无门,于是辗转棺木之中,恐惧痛苦而死。
自杀,是自私的行为,自杀者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其实留下了难以排解的问题和痛苦给朋友、家人,令生者情何以堪!
星云大师也说过:“自杀是弱者的行为,因为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什么要用自杀来逃避问题呢?有了问题,可以请长者开导,请朋友建言,请家人帮助,为什么要自杀呢?真是懦弱到极点!”
那么勇气是什么呢?我发现挫折与打击是勇气的导火索。这种病像看不见的影子,时不时会来一场突袭,如果加上负面的心理暗示,很容易“将计就计”,不去乱暗示自己,该干吗干吗。遇到压力和不顺心时就会复发,最要命的是心理暗示我又病了,其实也许没那么严重。出去走走,给自己坏的暗示打岔,千万别觉得自己犯病了,或者我又完蛋了。因为之前的经验很容易恐惧、担心,真的会害怕。
我的老毛病都显现出来了,就像报废的老火车头,突然开动哪里都会响。最先难受的是脚踝,每走5分钟就疼,疼到不能站立(或许是当初画画时站的时间太长了)。
坐公交车时,妈妈第一个飞奔上去给我找座位,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坐她站着。找到座位的妈妈像捡到宝贝般笑着望着车下的我,我们常常为找到的座位小开心一下。母亲的爱是耐力股,没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耐心一直无私地对我。
慢慢的,我发现我的幽默感变强了,笑点多了,难道我在好转?是的,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在好转。
鼻子常常是塞住的,鼻涕太富裕了,耳鸣,枕在枕头上即可听到火车声,比起暴食、抑郁带来的精神上的龙卷风,这些都不算什么,被相对强烈的精神袭击过,承受力和忍耐力升级了,这也是收获吧。我们这些年轻人,凡年少时去外地上学的,大多不注意健康,熬夜学习。逞强者遇到挫折不和家人说,也不和别人说的,再加上暴食的伤害,抑郁症对身体的影响,我提前过老年生活了。
妈妈的同事借给我一个大仓库当画室,那时我还有深深的恐惧和轻微的自闭。仓库门口有个八十九岁的农民大爷曾是我当时为数不多的聊友。我只愿意和主动与我说话的人聊天,这样可以避免没话的尴尬和紧张。
农民大爷在楼房后面的角落里种了韭菜,我们一起拔韭菜。他说,自从他搬进城里就没消停过,儿子拉煤挣钱不少,但还要更多,于是就大半夜开车拉煤,谁知道出了车祸。孙子进了监狱,因为富裕了,手上有了闲钱就花天酒地,打架斗殴。他还感叹:“以前我们在农村时,哪遇到过这样的事啊,平平安安,够吃够喝不就够了吗?”
就这样,我边画画边等着身体慢慢恢复。春天到了,我的脚踝好些了,可是还不能长时间步行,大多时候我只能坐着画画。身体像被灌满了水泥,僵硬不舒服,好想发芽啊!不过比起过去真是太好太好了,画画让我一直拥有制造喜悦感的能力。
今天是我和妈妈无数次回姥姥家的一次,上一次启程前我的内心还残存着些恐惧。我紧张,那颗刚露头的心就像刚被孵出的小鸡儿。但是今天,我进步了,我的话很多,久未敞开的心渴望唠叨。于是,火车上,和亲切的大妈、考学的孩子聊上几句,这感觉就像我原来是个哑巴,现在会说话了一样,不过这也“不正常”,用好朋友的话说,我怎么见谁都亲切了呢?极端了。
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全家人团坐在饭桌上,不知道该吃什么,吃多少。我不快乐,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勉强坐在那里,吃了很多,带着撑到死的心态等夜晚来临。夜晚来了,我冒着汗睡觉了。
我还要说说前年的这个时候,我去了姥姥家,我不大想说话,眼神呆滞,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大前年的这个时候,我不想去姥姥家,我见了姥姥家的人像见到陌生人一样,心犹如木头做的。再往前推一年(4年前的这个时候),当时我说的话都是假话,都只为了家人开心。就是嘴巴在说,心里却严重溜号。从姥姥家回来后,我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我比昨天好,我比过去好很多。回家那晚,停电了,家人在烛光里闲聊,温馨的气氛下我感受着亲情的温暖。我还借着烛光写日记。
在画出一张张家人的脸的时候,我的眼泪跟着笔一起流。我的亲人,曾经为我那么担心、难过,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们总是给我无限宽容和爱,虽然这种爱有时候对我来说是压力,但更多的是不放弃和鼓舞。
因为童年时记忆中的父母好像不相爱,我的潜意识里就一直期待他们和睦。父亲的身体没有奇迹般的恢复,他只是更坚强。但有一次母亲说,有一年冬天,退休后的她本来也要出去再找工作的,于是在一家饭店试着打工,可发现父亲就在那家饭店外面站了一天。听到这里,我才明白,有时候,爱并不是我在电视里看到的甜言蜜语。
父母那一代的爱是保守内敛的,我们并不曾真的理解他们。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回家这几年,常问妈妈和爸爸的关系怎么样了,也试图“撮合”他们,当我看到妈妈耐心地给爸爸量血压,妈妈不在屋里时,爸爸总打听妈妈去哪儿了,我渐渐知道他们不是破裂的。怎么说呢?我心里某个部分的阴影变淡了,我的爸爸妈妈是相爱的。原来我才发现我反感的不是爸爸妈妈,我怕的不是争吵,而是他们不和睦。这也是我回家后才逐渐意识到的。
如果我没生病,没回家,我也许会完好无恙地工作着,没有机会看清自己心底的结儿,也许我们对心理疾病抱有太多恐惧和误解。
我的记忆力出问题了,几乎什么都记不住,刚买的鞋子就不知道忘在哪里了,说好和欢欢一起去车站结果大家都进去了,我还在外面找鞋。发生这样的情况时我会很懊恼,是不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坏的心理暗示是我常干的事,妈妈开玩笑地说我得了脑血栓。
学生们会因为我出奇的健忘而觉得可爱、好笑,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爱,反倒觉得可怕,怕别人觉得我不正常,丢东西,找东西。拔罐、拉伸经络、物理疗法,像个老太太一样,每天拿着健身锤东敲西打(只是没有退休金和老伴儿,也不想找“老伴儿”)……我试过很多方法,效果都没有画画好。
暴食症和抑郁症降低了我的人生标准,能像正常人一样吃饭是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实现了,真心松了口气儿,却也不是终点。
又一个春天到了,生命中最宝贵的几个年头在乌云里游荡,来不及可惜,就这样无奈地流逝了,而我能做的只是等待。当时很能哭,很容易激动,与以前的麻木大相径庭,随便一个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人公相遇,我都激动半天。我和妈妈说:“妈,我怎么有些像脑血栓患者,也许我苏醒了,笑点和哭点都低了起来。时间概念变模糊了,我都不记得我多大了。”
我当时交友可是翻江倒海,尤其是异性,紧张恐惧、小心翼翼,要么支支吾吾,要么过度兴奋,又想着要讨人喜欢,又觉得自己做作,非常做作。常说完一句就后悔,各种“不合时宜”,在广场遇到一个曾经被我“踢跑”的朋友,很想走过去打个招呼,在他周围绕了四五圈下很大决心走过去说了句“Hi”。
他说:“你等下,我去个厕所。”
没等他回来,我就吓跑了。
我想他去厕所的原因也许是讨厌我、记恨我,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去整理下自己的发型。
我常常因自认为是说错了话,而大哭,但别人可能根本不记得。我为不知道怎样交际苦恼。也许是一个人待久了,就像我妈妈放走在笼子里关了一年的鸟,打开笼子的门儿时,它都不愿意走出来,更别提飞啦,我想它是不知道去哪儿,不知要干吗。
我是太久没接触人了,先入为主的恐惧感限制了我的开朗,不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