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白色的走廊上一片安静。也许这里一直很安静，但今天却多了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白色的墙壁静默，白色的大理石坦诚地映着每一个人的影子，有些扭曲，却是存在着的。
不像是徐婷婷……她没有影子，她的身体便是一股缥缈的气息，所以随心所欲，想往哪钻便往哪钻，人间的东西压根束缚住她。
然而此时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徐婷婷不敢回头，不敢转身。稍显迟钝的神经此时“突突突”地跳得厉害，感应到了什么不安。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了高高的悬崖边上，不敢动弹一步，因为身后即是万丈深渊。
“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熟悉的嗓音平静地说着，声音离她越来越近。皮鞋踏在安静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响彻天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脏上。
安静与吵闹仿佛成了互补的天生一对，越是安静，便越显出躁动嘈杂的内心，而心跳思绪越是吵闹，便越突出那静谧的空气。走廊上一时没人说话，冯枫那疯了一般扯着抓着保安的举动像是成为了一个漫长的默片，印在眼里褪成黑白的GIF图片；身后的脚步拉走了她全部的精力，一步，又一步，像是死神的舞蹈，踩在血液中，晕染出一片红色的警戒线。
会被抓住的……徐婷婷心里一颤，有种被网捕捉的错觉。
“啪嗒。”脚步停止。
“老板，这个小孩迷路了，队长叫我送他出去。”保安一脸平静地将自己的右手从冯枫的嘴里拽出来，抓着小孩的手臂往上扯了扯，一本正经地说。
“哦。”顾璟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在保安手中不断挣扎的小孩，说，“你去忙吧。”
“嗯。”保安点了点头，一手揪紧冯枫胡乱挣动的双手，一手格挡开脚下的袭击。平常训练有素的他对付一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抓着的手用上了几分力道，冯枫便身不由己地被半拖着走了。
沾了些许灰泥的跑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滑过，显得有些突兀。
“放……放手……”冯枫动着手指。
如果……如果这次没有找到仇人也就算了，他还能坦然地回去，告诉自己还有下一次，还有机会替爸爸报仇……然而现在那人就是自己眼前，他怎么可能会轻易走？
此时，自己的手与脚都被束缚住，没法动弹，可是徐婷婷可以动啊，没人能够绑得住她。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突然出现在人的背后，借着灯光弄出可怕的影子，吓死那群胆小鬼。
冯枫努力地扭过身，仰起脑袋，面向徐婷婷不断地眨动着眼睛。
快点，吓他！
吓死他！
冯枫的脑海中大声地呐喊着。
可是徐婷婷此刻却像是突然丧失了感官，呆呆地愣在原地，毫无反应。
冯枫终于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姐姐，姐姐！”
“就是他！”
“等等。”顾璟突然意识到这孩子竟然也能看见徐婷婷。
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保安心中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捂住冯枫的嘴巴。然而老板没出更多的指示，他只能想方设法地先稳住冯枫。
徐婷婷心乱如麻，脑海中一片空白。然而，在这样空茫茫的原野上，几秒间又挤进了无数的声音。
“哈，杀人犯的儿子！”
“大家都说我爸爸杀死了人。”
“我来消灭坏蛋了……”
“妈妈每天要出去摆摊，我们很少见面……她要忙到十一点多……”
“因为没人敢去妈妈的馄饨店里吃饭了……只好去远一点的地方摆摊……”
“她男人是杀人犯啊，你看她这眼神……哎呀好可怕……”
“因为爸爸是杀人犯，所以妈妈是杀人犯的老婆，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嘘，小点声，就是他就是他，我们快走。”
“姐姐，你怕不怕我？怕我也会变成杀人犯吗？”
“杀人犯滚出小区。”
高楼，车祸……怎么会这么巧？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个可能……
她想起那一天被芷容吓到的感觉、飞出栏杆的感觉、在空中掉落的感觉……
然后呢？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下降，白色的连衣裙在空气中猎猎作响，像是最后的挽歌，形成巨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身体在掉，再往下掉……最后被一辆恰巧路过的出租车阻挡了一下，以一个美丽的弧线飞到大厦正门口。
这是意外……谁也想不到、料不到的意外……
她不怨任何人，也不曾悔恨。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她想结束就结束的。她的死，她没料到，而死后成为麻烦的案件，她也没有料到……
是哪个罔顾法律、胡乱害人，是哪个仗势欺人、妄加指责？
“一定要向法院上诉，告他，为婷婷报仇！”
“我已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这次还聘请了名律师，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告倒对方。”
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的婆婆向来明辨事理、温柔优雅，她的老公向来冷静理智、从容不迫……
徐婷婷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她捏着衣角，闭紧了嘴唇，无法抑制那丝丝缕缕游窜全身的不安感。
此时，顾璟就站在她的身后，离的极近，两个身影几乎贴合在一起。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子上，缠绕着她的神经。如果她有感觉的话，一定会因为与他靠得过近而产生一种不适，而现在她并不知道那人有意地贴着自己的后背，全然将心神都投入到了自己刚知道的真相的震惊与愧疚中。
“对不起……”她微微抬起头，眼神游移了一会儿，找到冯枫的身影，然后那三个字便如一声沉重的叹息自口中流泻了出来，她脸上一片茫然。而面前那张愤怒的小脸是多么鲜明，清晰地刻在了她的眼眸中，她张了张嘴，良久，又发出一声叹息。
冯枫本来在用力地扭着身子，听了徐婷婷的话却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他的身体朝外倾斜，右手被保安紧紧地栓着，右手臂扭在一个奇怪的角度，左手与右脚齐上，卡在保安的另一只手上，看起来像是整个人被吊着，只有左脚尖堪堪点着地面。
“为什么对不起……”冯枫缓慢地转动着黑亮的眼珠子，看向徐婷婷，反射性地问道。
“冯枫……”徐婷婷垂下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