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谢小娟抽噎着走过来，想着说些什么，可一看刘子源这副模样，不由又踌躇了一下，微顿了下，违心地说：“父亲的仇一定要报，但是夫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要因此一蹶不振，洪城数十万人民都看着你一个人呢，你可不能自己先乱了。”
刘子源缓缓的抬起头，抽回思绪，异样的打量这个伤心的女子，心想，这还是当初同自己斗酒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吗？貌似是自己要安慰她才对，这会倒反过来让人家来安慰自己了，倒叫自己这个大男人情何以堪。
“小娟放心，我没事的。岳父的仇我们一定要报的，只是不急在这一时，既然贺子龙不再当我是兄弟，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只是如今紧急的却是把八娘娘儿俩个接过来，好生照顾才是正理。”
说来谢锋这独子同自己的长女刘娇同龄，比孝文孝武还大一岁，按这个时候的习俗，只怕再过两年就得给他娶亲了，父亲不在，只有自己这做姐夫的好生照顾了。把他接到自己身边，这也是自己的本份。
“嗯，等到其它几位妹们生了，让他们生一个放在你跟前吧。”谢小娟自从那事后，一直不能生育，竟成为心病，看到其它的女人都有儿女，不免心热，这也是刘子源想着要安慰她。
“不…不要了，夫君的心意我明白了就行，我身边有娇儿就行了，别让其它姐妹们生份了才是。”谢小娟忙不迭地摇头。
也就刘子源会如此宠着她们，她们还能有什么奢求的呢。要按这时候其它家的事情，所有儿女都得认主母为嫡母，倒是亲生的母亲只能叫姨娘，她们还能让自己的儿女随着自己，比这世界其它大多数女人可幸福多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派出人去建康接小舅子了，却迎来了从建康来的一个老熟人王泓。
“惭愧，惭愧，”一见面王泓就颇为尴尬地说。
“有什么好惭愧的，”刘子源故作不解道。其实他是知道，王泓初为司马元显的座上宾，这会又成了刘裕的说客，自己感觉不好意思吧。
可经历了贺子龙和张新的变故之后，如今的刘子源是心硬如铁。王泓投靠刘裕又怎么样了，和他有关系吗？再说人家背后有一大家子要照顾呢，为了家族利益，莫说只是换了个主人，就是变节投靠了胡人又算得了什么，比如崔家族主崔宏。
“宋王有旨意给你，你自己看吧，”王泓知道刘子源不是那种讲究许多虚礼的人，也不计较那些参拜大礼了，再说人家还没有认刘裕这个宋王呢，只得舍了摆案焚香的宣旨规矩，只能算是带个写作圣旨的书信给刘子源吧。
“啊…”，刘子源只匆匆扫了几眼，便不由一惊，暗道，这刘裕端的真正地心计，怪不得最后能窃居东晋的皇权，缓了缓神色，故作不以为意地说，“他还给我带了什么话。”
是他，而不是皇上，人家刘子源还没有承认他这个用阴谋手段得来的宋王呢。
“哦，皇上带了个口信，就是希望刘兄切莫忘了当初在玄帅面前一起许下的诺言。”
居然拿着玄帅的话来要挟自己，这刘裕也忒无耻，他自己早把玄帅的交待丢到爪哇国去了吧，如今却拣着他自己早丢掉的承诺来要求刘子源。刘子源不得不感叹，人至贱确实是无敌啊。
可是试问他又能拒绝吗？不能，无论如何，刘裕都占着了个大义了，北复中原，不仅是玄帅的愿望，更是他刘子源毕生的愿望。试问，刘裕以北复中原的事情来托付，自己怎么可能拒绝？
“王兄先待片刻，这里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等我和各位管事的好好商量一番，再给王兄消息，如何？”
“那我就不叨扰了，等着刘兄的好消息。”王泓不以为意的抱拳行礼，转身退下。
“召集所有长老，尽快。”王泓一离开视线，刘子源就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吩咐李小虎道。
“总管有事？”刘穆之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汗，就急匆匆的问。
如今洪城又添了不少人口，身为后勤总管，料理这些民事是他的本份，这数年来他可没少闲着，倒落得夫人没有少责怪他。
倒是王镇恶，隔得最近，反倒来得还晚，慵懒的一伸懒腰，一脸兴奋地说：“莫不是有我的生意了？唉，这些年可是苦了我了。”
也难怪王镇恶郁闷，他这种人才，那是率领千军万马，战场厮杀的。如今数年来一直无战事，就连练兵，都让年轻的人们自告奋勇的拣去了，他期待着一个大场面，已经很久了。
“唉，又要打仗了吗，苦了这些刚刚安定下来的百姓啊。”胡南山忧心忡忡地说，众人疑惑地望了他一眼，莫不是这几年安逸的生活早已让他失去了锐气？
“大家都来了？先看看这个吧。”刘子源不动声色的掏出刘裕的信。
刘穆之疑惑的望了一眼大家的神色，首先接过信，尖叫道：“让我们派兵攻打姚苌？他刘裕算什么，居然来支使我们？”
“我看看。”一听这话，王镇恶立即两眼放光，“真的要打姚苌了？我王家怎么说也是受了苻家的恩的，这回可要新账老账一起账。”
虽然苻坚作为皇帝不得善终，在胡人那里是常有的事，但在还讲究礼义廉耻的汉人眼里，却是十分难以接受的。王猛是前秦的重臣，王镇恶这话，说得正是此理。
闻听此言，刘子源不由眉毛一挑，貌似汉人的皇权更迭中，刘裕是屠杀前朝皇室的首例，如今东晋皇室仍然健在，是因为刘裕仍然羽翼渐丰，仍要利用这个禅让的幌子。难道自己真的放任刘裕坏了世间的规矩。
司马皇朝再怎么昏庸无能，可也在一定时期是代表着全天下黎民的国家元首，更是一个国家的颜面所在。便如八国联军道光皇帝的生母一般，那不只是对满清皇室的侮辱，更是对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尊严的冒犯。
因为有着刘裕这个破坏规矩的人的存在，始于他，终于太祖，将迫害残杀国家元首的阴谋发挥到了极致，也将国人阴险狠毒的阴暗面裸的美化和渲染。
那么，深受其害的刘子源，责无旁贷有理由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念及此处，刘子源内心已是有了决议，却仍是淡然的神色望着众人。
“不行，我们绝不能中了刘裕那厮的奸计，想着隔山观虎斗，让我们杀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坚决不行。”胡南山立即就出言反对。
“只怕我们这些老家伙再也不能等了啊，再过几十年，北地的汉儿，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自己的出身呢。也只怕我们许多人再过几年安逸日子，都忘记了北地还有我们的同胞了。”李晋作为总揽洪城所有学府的院长，也有资格列席长老会，此时若有所指地打量了一眼胡南山，幽幽叹道。
“李老夫子，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谁说我们就不记得北地的同胞了。”胡南山立时跳了起来，不满的咂咂嘴，“我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不要被人当作了枪手才是。”
“胡长老说得有道理，”蒯恩打量了一眼刘子源，欲言又止，还是打起勇气道，“无论刘裕是出于什么动机，这确实是我们一个机会。但是，若刘裕也象贺子龙那厮那般，抄了我们的后路，我们怎么办？”
“贺子龙？贺子龙那里怎么了？”刘穆之刚回来，还不知道长沙郡发生的事呢。
“贺子龙的人把谢老爷子杀了，而且把我们的老弟们带到了蜀地，打算自立门户了。这厮，要让我见到他，看我不宰了他，亏我们当初那么掏心掏肺的待他。”李小虎年轻，心里藏不住话，恨恨地说着，眼神还若有若无的瞄了林小豪和仇武几眼。
“虎子你什么意思，贺子龙是贺子龙，我是我，不要这种眼光看我，我这辈子都是跟定了源哥的了。”林小豪立即紧张的分辩道。
“我也是，”仇武没有太多话，但他坚毅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内心。
“嗯，放心，要是相信你们，就不会让你们介入会议了。”刘子源苦笑着摇了摇头，“根本的总是是，刘裕他占着大义，无论如何，他是以借着晋朝的正统者而自居，更甚的是，北伐中原曾经是我和他一起在玄帅面前立下的誓。虽然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承诺了，但我却不能象他那样。再说了，北伐中原，不亦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么，我们还要让北地的同胞再等待多久？”
“总管的意思是赞成出兵了，我的意思是，无条件服从，其它人还有什么意思没有。”王镇恶面露喜色，大包大揽地说道。
“出兵是一定要出兵的，不说姚苌那厮杀害苻坚，谋夺前秦皇权，荼毒三秦百姓的事情，仅就我们自己的发展来说，亦是不得不取之。自古得关中者得天下，姚苌是个败家子，不懂经营，所以才会弄成现在这局面，若我们果真能拿下关中，则以后问鼎天下，一统龙朔将事半功倍。如今之计，倒不是出不出兵的问题，而是怎样想个万全之策，尽量使我们处于有利的地位。”刘穆之审慎地说。
“虽然我们现在有两万精兵，再把民兵集合起来的话，当有五万余兵力，马匹、粮草、武器都不在话下，可我们发展这十数年，大家都算是拖家带口的了，这洪城又无险可守，若我们出了兵，刘裕真的撕下脸皮，我们的家人，我们在这里偌大的基业，作坊，农庄，兵器库怎么办，都得想个万全之策？”王镇恶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亦谨慎地说。
“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啊，我们还有数万的孩子们，他们都是能读书识字的孩子，更是我们的明天和希望啊，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再遭受野蛮人的屠杀甚至洗脑？”李晋紧锁眉头，摇摇头叹气道。
刘子源当初收留的那些孩子们，多数已经成年，不是在他的亲卫队，就是在各个科研机构内担当要职。如今的孩子都是洪城的二代，这是完全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培养起来的年轻的人们，这才是他撒向全龙朔的富强的种子。可是，若是如了刘裕的愿去攻打姚苌，谁来保护这些正在成长的孩子们？
“我们不是在北方建了奚城吗，要不我们用船把人马运到那里去？”墨长天犹豫道，可马上又心神不安地摇了摇头。
“这样只怕是不妥。”李固瞄了瞄林小豪、仇武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奚城是万国良在负责，万国良也是贺子龙的人，虽然他是刘子源带出来的，可谁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大家谁都不敢把自己的后背露给一个可疑的人。
林小豪、仇武只得痛苦地装作无视，他们自问自心可表苍天，可是连一向信任的龙哥和新哥都会变得如此陌生，自己跟万国良分开那么久，谁知道他现在变了没有？
“再说了，不只北地的汉家子弟，只怕我羌族的儿女亦在受苦啊。”李固双眼迷茫地望着西北的方向，眼神中夹杂着许多复杂的东西。
他或在担心他的族人们？连被称之为野蛮人的胡族亦有同族之谊，自诩为文明中心的汉民族又岂能容让自己的侨民和百姓受苦，哪怕他们已经入了外籍，侨居海外，他们身上同样流着汉家的血脉。
场面一时变得沉闷起来，谁都没有吭声，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刘子源。这个一向无所不能的总管，定是早就有了打算了吧。
众人信任的目光让刘子源感到如芒在背，那里面不仅是患难相随的承诺，更有生死相依的托负，自己何德何能，要挑起这许多人们的信任，若是自己辜负了他们，只怕失去的不仅是追随自己的这些的人们的身家性命，更有自己好不容易播下的自由平等的种子吧。
但是，这是一次险境，可何尝又不是一次机会。自己这些年韬光养晦，只怕还有些武器别人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刘裕存心让自己同姚苌等人打个你死我活，自己就赌上一把，利用这个大义的机会，取了北方的地方作为根基。
考虑越多，或许顾虑也就越多，倒不如不去想，刘子源扫视一眼众人，坚定地说：“十二岁以上的随军，健壮的军属女子随军，其它众位当家将领的家人，暂时移往史公岛。洪城当地的治安，集合民壮发给武器。众将士听令，立即下去准备，三天后准时出发。”
“遵令，”众人没有任何迟疑的齐声应道，脸上露出欢欣和坚毅的神色。可只有刘子源内心知道自己的苦楚。
刘裕在试探自己，可自己何尝又不是在赌这一场，既要赌刘裕不会触破道德的底限，给自己背后使绊子，又要赌洪城的百姓自己行动起来，主动护卫自己的家园。
关中总管兼陇右总管，刘裕倒是打的好主意，那些地方都在别人手上呢，他只轻飘飘一张纸就划入了自己的囊下，只是，要辛苦刘子源们拿命去拼了。
而洪城总管，这个大家自封的总管，彻底的归入历史，要归入朝廷的统一调度嘛，朝廷自会派要员来守牧，只是不知道，当年这里的人们在胡人的铁蹄下呻吟的时候，朝廷的官员和军队在哪里？
